当年承载梦想和希望的互联网正蜕变成一个极具诱惑而又残酷的场所
互联网的纯真堕落进入2009年，中国网民跨入3亿大关，也就是说互联网正式进入寻常人家了。全球网民也到了15亿大关，普及率也超过了20％，人类的互联网时代有点名副其实了。
从90年代中期的互联网投资热潮开始，互联网轰轰烈烈的发展已经推进了15年左右。而中国90年代后期的互联网热潮至今也超过10年了。十多年来，自己有幸全程参与和见证了中国互联网从无到有的崛起过程，也能够零距离透彻地了解这些年业界人和事的变化。正在逝去的，和即将到来的，可以勾勒一个大致鲜明的轮廓。
1996年，我偶然中进入了互联网行业。那时候，一切都是新的，就像《百年孤独》中所说的：“这块天地如此之新，许多东西尚未命名，提起它们时还须指指点点。”互联网如同一股洪流，卷走了我的所有身心，也卷进了无数年轻人。大家汇聚在一起，如同一个热闹的同学会，充满激情和理想。大家投身其中，大多数还不是为了发财致富，而是远大的理想和汹涌的激情一下子有了一个巨大的出口。我个人大致总结了几个当时的特点。
首先，整个行业的特点就像短跑式马拉松。一般人难以跟上它的节奏，就像基德尔说的：“计算机业的一年，就像狗生命中的一年那么漫长”。其次，这个行业实在很新，是当时全中国三无（无钱、无权、无势）年轻人能够折腾的最带劲的领域，当然也是最残酷领域。他们坐在计算机前，“双眼深陷但却闪着灼人的光芒”，并“沉浸在自大狂们所特有的那种无上权威的梦幻之中”，就“像赌徒盯着正在转动的骰子似的将注意力集中在计算机上”。第三，最带劲的就是创新强，一时间，中国互联网，成为社会新模式、新观念、新思想、新文化的源头。感觉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而且，互联网领域的游戏规则完全是一种全新的机制，一般没有传统行业的“原罪”，一般不需担心传统机制的障碍。风险投资、上市IPO等等新力量，启动了高科技一个强势的、长周期的上升通道。那时候，互联网是一个神圣的字眼，是全新的生产力工具，是社会变革的驱动力，承载着人类多少美好、单纯的期待。
今天，这些期待大多数成为了现实，当时，也有更多的东西超越了我们当初的期待和想象。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
首先，互联网从一个伟大的创新的理想变成一门真正的生意。2000年初，中国网民数量跨越1000万大关，而9年之后，数量已经是30倍。互联网已经是一个现成的巨大的钱眼。中国20多家上市的互联网公司，市值最高时候达到了800亿美元。互联网再也不是当年单纯烧钱的领域，而是钱眼大开，其中网络游戏年收入已经超越200亿大关，网络广告也是接近200亿。腾讯、网易等公司业务毛利率达到80％左右，比中国很多垄断行业都要“暴利”。所以，如今主导互联网产业的除了商人还是商人。像阿里巴巴员工已经超过1万，腾讯、新浪、盛大等等互联网公司人数也在5000上下，成为巨无霸，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三两杆枪就可以跑马圈地的处女地了。所以，今天驰骋得最得意的不再是当年的爱好者，而是像史玉柱这样的杀手级商人，围绕巨大金钱的赤裸裸的竞争和拼杀，已经让互联网江湖的险恶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传统行业。
所以，中国互联网的主角们开始大批换人，开始明显变色。当年的他们极其普通，这个群体里面五花八门，但是整体而言，更像一班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同班学生。有着多一点点的青春激情和梦想，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特别冲动。这个群体很类似70年代的沃兹、乔布斯和盖茨起步时候的境况，类似80年代的戴尔起步时候的境况，类似90年代杨致远、贝佐斯起步时候的境况。
他们自己创造了这个热潮，如今自己也被这股金钱本身的热潮所席卷。这些缔造中国互联网历史的主角们，站在中国现实的角度，他们一开始无权无钱无势，在过程中也不够主流，非常普通的一群年轻人，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当然，今天他们中间的一小部分暴富了，名利双收了，跻身主流了，甚至同流合污了。而一场变革完成之后，变革的更多缔造者们，那些没有机会变“现”套现的大多数们，自然而然被边缘化、被遗忘甚至故意忽略了。当然，他们自己也很少意识到自己创造了历史，很少意识到自己这场青春的喧哗和骚动所带来的意义和价值。因为，没有主流力量会给他们相应的评价。而最后财富成为最公认的尺度，这些成功者们肯定只将聚光灯打到自己个人身上，让大家以为让自己也以为就是他们几个创造了所有的历史。
而更根本的变化是，这是一个有着3亿用户的巨大市场，如何挣钱成为一门全新的学问。2003年，我就写文章指出中国互联网的钱眼的趋势，就是体现“无聊的力量”！“好色、好玩”成为打开互联网钱眼的两把金钥匙。朋友吕本富在一次会议上很愤慨地说，互联网公司都是在挣穷人的钱。那时候是短信抢钱的黄金时代，无数互联网公司依靠不规范的短信大挣特挣。
最近五年，以及未来五年，中国互联网挣钱的阳关道并不多，最大的钱眼就是：挣穷人的钱，挣小孩的钱，挣无聊的钱！这是一个美好而又残酷的现实，这是一个富有诱惑而危险的抉择。网络广告一般都是集中在几个大城市和大企业，也就是要挣有钱人的钱，这个钱眼稳步增长，但是显得很累。而国内游戏公司挣的钱主要不是大城市的钱，而主要是分布在中小城市，相当多是贫困地区和农村地区的钱。这样的钱都是穷人的辛苦钱和血汗钱啊。这些钱多么不容易，多么宝贵，连基本的教育投入都严重匮乏，却被我们聪明的游戏公司席卷而来。很多小孩都在沉迷于QQ宠物，一见面就谈Q币，讨论如何到父母的办公室用电话机充值，甚至有些学生大胆到去校长办公室去偷偷充值。我儿子才10岁，以前对钱没有感觉，自从用了QQ，却开始热衷于钱。给他10个Q币的兴奋，远远高于给他10元钱。从这些小孩的沉迷可以很简单预测：腾讯肯定是最挣钱的互联网公司，而且增长绝对会很好。
游戏也好，短信也好，Q币也好，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基本都是瞄准非理性的消费者，主要是生活比较无聊的人、不富裕的人，以及更重要的是自己没钱而花父母钱的小孩们。谁要是将功夫用到这些方向，互联网绝对可以变成你意想不到的大钱眼，滚滚收入。而且未来5年10年，都是开阔大道，增长很快，绝对可以借助大势不断看涨的。有一个朋友说，某个网站在四川一带是小姐们的首选网站，这种网站显然是很好把准了市场脉搏，流量和钱眼都不用发愁，2008年它们果然获得了6000多万美元的新投资。所以，说到中国互联网商业模式也好，钱眼也好，不是没有，而是明明白白摆在大家面前。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做，或者如何做的问题。
2008年，有一个被人忽视的里程碑变化：全球互联网消费的IP流量第一次超过了商业的IP流量。其实，中国互联网早就在几年前就变成了消费和娱乐主导。互联网最活跃的应用已经从当年的节约成本、提升效率、节省时间的“生产力工具”变成了消耗时间、降低效率和消耗金钱的“反生产力工具”。这种变化还将进一步深入，考验每一个人。
1994年，“业余者行动”BBS成为第一例BBS所有者被起诉，被判淫秽，造成“赛博色情恐慌”，但是这个恐慌还是局限在“一小撮”电脑黑客的圈子里。而2009年年初开始，中国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网络反低俗运动，几乎扫荡了中国所有有头有脸的网站，从几大门户到各个领域的领军网站，几乎都在整治名单之中。这种与色情擦边的所谓低俗之风几乎席卷了所有网站，波及了全民的生活。这从一个侧面反应了互联网的根本性变化。
互联网的纯真年代已经永远过去，不可能再重现。所以，怀旧惆怅不如乐观面对。放眼即将到来的未来，互联网世界的色彩依然是更加的复杂和微妙，充斥着创新、变革以及变质和堕落。迈克尔·马龙认为，硅谷是奇迹，但奇迹也有它的代价，这就是充满果园的硅谷一去不复返，污染、毒品、犯罪、高离婚率、高生活费随之而来。其实，中国互联网也是如此，“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制造了旋风，而现在，我们却试图在旋风中生活”。当然，互联网的主流还是一股最活跃的进步和变革的力量。根据互联网实验室的研究预测，到2012年，中国网民就将达到6亿之巨，将是全球第二大市场的美国的2倍。这不仅仅是一个数量的变化，更意味着巨大的历史性机遇，因为在中国过程中，将激发一系列的涟漪效应：以网民消费为驱动，全球互联网的中心必将转移到中国；以互联网产业为龙头，全球高科技的创业和投资中心也自然而然向中国漂移；而以高科技崛起为旗帜，中国在全球的地位也可以以最“亲和”的界面实现根本性的上升。
当然，回到我们日常生活，我们将有6亿中国人成为了网民，正式跻身信息社会的队列，享受信息时代带来的各种好处，还有什么比这些事实更让人欣慰和期待。得得失失，相信人类社会超强的自我沉淀，自我纯净的能力。所以，互联网的风暴不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作者：方兴东 出处：SOHO小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