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哲学视域中的技术——分析技术哲学及其批判
高亮华
(原载《技术与哲学研究》,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年)
摘 要:技术哲学尽管肇始于19世纪后期的德国,但却是真正勃兴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正是在这里,技术哲学这位大陆哲学的纯正产儿接受了一番分析哲学的洗礼,并发见出了自身进一步发展的契机。其结果是,在随后的技术哲学研究中,出现了一种以分析哲学为基本研究手段的分析技术哲学(Analytical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研究纲领,甚至在今天滥觞为一场所谓的技术哲学中的“经验转向(empirical turn)”运动。本文主要研究了如下问题:1、分析哲学作为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的正当性;2、分析技术哲学的要旨;3、不同的分析技术观点的示例;以及4、分析技术哲学的评价。
关键词:技术哲学;分析哲学;分析技术哲学
环顾当代技术哲学的研究,我们认为,至少可以识别出如下五种主要的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社会哲学、伦理学、人类学、现象学与分析哲学。这些研究纲领源自不同的哲学传统、使用着不同的(也可能是不可通约的)话语体系,有时甚至相互攻讦,但却共同左右着当代技术哲学运动的繁杂面貌与未来的走向。在本文中,我们拟对其中的分析哲学纲领以及在这一纲领支配下的分析技术哲学思想作一初步性的探讨与批判,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一些创见性的思考。[1]
1 分析哲学作为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的正当性
1.1 分析哲学作为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的缘起
尽管在各种哲学传统中都有可能挖掘出“前史的”的技术哲学思想,但系统的、真正具有自我意识的技术哲学显然是大陆哲学传统的纯正产儿。一般认为,德国哲学家Ernst Kapp于1877年出版的《技术哲学基础》(Grundlinien einer Philosophie der Technik)是技术哲学的得以直接创建的主要标志,这不仅是因为“技术哲学”这一名称的首次使用,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本真正详尽地论述技术哲学问题的奠基性著作。而Kapp之后,技术哲学也主要与Friedrich Dessauer、Martin Heidegger 和Jacques Ellul等大陆哲学家联系在一起。[2]事实上,正是他们所属的哲学传统,以及他们对技术的形而上学与先验性的解释从基本上形塑出技术哲学的基本形象,——这就是,技术哲学从本质上是实践指向(praxis-oriented)的,它所主要关注的是技术的先验条件,以及技术的伦理与政治意含;技术哲学实际上就是技术批判理论。
的确,如果说哲学的任务是揭示并且批判性地探讨时代精神,那么,在一个在技术已成为生活的主导性力量并带给我们无尽的惊异与恐惧的现时代,技术哲学的这样的形象定位也许是再恰当不过了。技术之所以在今天进入到哲学的视野,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领域,不是因为它的亚里士多德式的知识上的“惊异性”,而是因为它对人类在现时代的根本境遇所产生的本质性的影响。技术哲学,从本质上来说熔铸着对人类境遇的焦虑与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因此,对技术进行批判与规范,这是技术哲学的立足之本,也是它所独有的特质。从这一点来看,技术哲学直接孕育于天生就具有一种人本主义、历史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精神的大陆沉思哲学传统,并在大陆国家那里首先得到创生与发展也就不足为怪了。
19世纪60-70年代,随着当时席卷欧美的反文化运动、生态运动与核恐惧使得技术成为一个普遍争议的对象,技术哲学也开始进入分析哲学传统的英美国家,主要是美国,并在这里最终发展成为一门真正学科建制意义上的,亦即具有自我意识的、拥有自己的学术共同体、学术建制(协会与刊报)的哲学分支学科[3]。然而,在美国技术哲学的发展中,技术哲学的基本精神气质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原有的大陆哲学传统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承与发挥,如Langdon Winner之于Ellul的社会批判技术哲学思想,Albert Borgmann、 Don Ihde之于Heidegger的现象学技术哲学思想。但在一个分析哲学的大本营,作为大陆哲学沉思传统的产儿的技术哲学必然要接受到分析哲学的洗礼,这样,当代技术哲学中的分析哲学纲领的出现便不可避免地了,而技术哲学的基本形象与面貌也由此发生了明显的嬗变。
1.2 技术的认知维度与分析哲学研究纲领
英美分析哲学拥有与大陆沉思哲学完全不同的旨趣。分析哲学认为哲学的任务是概念澄清,其基本研究方法是分析;所谓“分析就是哲学”。因此,作为一种哲学研究纲领,分析哲学主要处理的是与认知尤其是与科学相关的哲学问题。事实上,正是在科学哲学这门哲学分支学科中,分析哲学的基本精神获得了最好的贯彻与实践,并由此形塑出了科学哲学的基本形象,这就是科学哲学从本质上是理论指向的(theory-oriented),它偏重科学理论本身的解析,强调科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问题;科学哲学实质上就是科学逻辑与科学认识论。这显然与技术哲学的基本形象大异其趣。
很明显,孕育于大陆哲学传统的技术哲学是有违于分析哲学的精神的,甚至属于分析哲学所拒斥的所谓“形而上学”之类。那么,为什么英美分析哲学传统能够最终整合成为当代技术哲学研究的重要的哲学纲领呢?至少有如下两点理由:
——比照科学哲学的成功,一些具有分析哲学背景的学者试图在技术哲学中建立起科学哲学的对应物[4];
——技术作为知识的认知特点[5]适应并要求分析哲学的处理。
事实上,这两点只是一个问题的两个侧面:一方面,从分析哲学的视域出发,在技术哲学中建立起科学哲学的对应物的尝试将有助于技术的认知特点的发见,但另一方面,技术作为知识的认知特点又是在技术哲学中建立科学哲学对应物的基本前提。关于技术作为知识的独特的,或主要是与科学知识划界的特点,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技术知识具有特定的意向性。人类总是出于某种目的,根据适宜的知识改变与控制实在,具体实现某种具有特定功能的物质制品。而科学的目的则是认识支配物质世界的规律结构。
——技术知识是规定性的或指令性的,技术是一种涉及如何改变与控制实在,因此是一种涉及怎么做(knowing-how)的知识。而科学知识是描述性的或说明性的,是一种关于怎么样(knowing-that)的知识。
——更进一步,作为一种涉及怎么做(knowing-how)的知识,技术知识有相当一部分具有高度的内隐性(Tacit),凝结于个人、组织、特殊规范、流程与程序中,而难以编码化(coded)。因此技术知识的转移通常会伴随着人员的转移。这也与科学知识的高度外显性(Explicit)有别。
——技术总是寻求以最有效的方式实现既定的目标,工程师、技术人员总是试图在已有知识、资源等约束的边界条件下发现那些最适合的方法、工具、资源管理选择与设计策略。因此支配技术知识的是“有效性”、“效率”等的规范。这也明显有别于科学知识追求“真理性”、“(更强的)说明能力”的规范。
——在程序与方法上,技术作为一个产生与应用知识的过程也有自己显著的特点。工程师与技术人员要做的是在特定的需求与一定的技术原理之间搭建起桥梁,并据此提出设计方案。而科学家要做的是在经验事实与物理假说搭建起桥梁,并进而做出科学说明。
可以说,正是上述技术作为知识的认知特点,为分析哲学作为技术哲学的研究纲领提供了最基本的正当性。然而,分析哲学所以能够整合成为当代技术哲学的研究纲领,我们认为还有更为深刻的原因。
1.3 技术哲学的描述性主题与分析哲学研究纲领
在技术哲学中,尤其是在其早期的研究中,我们能够发现一种严重的不平衡:占据这一领域的几乎是各种关于技术的影响以及如何评价这种影响的观点。一方面,有大量的社会批判充斥其间,另一方面却几乎没有人去关注技术发明、创新、设计等认识论与方法论问题。技术的这种状态引起了很多有识的技术哲学家的注意,并使他们感到不满。Joseph Pitt,这位曾经是美国哲学与技术学会的前会长曾这样说过,对技术哲学健康发展的最大挑战来自于这个领域几乎压倒性聚焦在技术的社会后果上,来自于这一领域的大部分哲学家认为他们的工作仅仅是识别与哀叹技术的社会影响。他甚至问道,“难道关于技术的唯一引人注意的哲学问题真的只是与社会影响相关的问题吗?”[6]。
的确,技术哲学中最大的问题是这一领域中技术的社会的-规范的评价的内容是唯一的焦点。这样的分析固然是技术哲学的核心部分,但却需要建立在一个可靠的基础上。这个可靠的基础就是对技术本身的解析,就是对技术制品的设计、发展、生产、维修的最一般的询问,就是技术的本体论与认识论问题。有了这个基础,技术哲学是从底部建立起来的,而不是悬浮于高层次的因而也是脆弱易受攻击的社会的-规范的评价与判断上。这就意味着,技术哲学同时应该是描述性的,而且相对于其规范性的主题,描述性的主题应该是技术哲学的最一般的基础。
在当代的技术哲学研究中,建立这样一个描述性主题已开始成为很多技术哲学家的共识。Carl Mitcham的《思考技术》一书第二部分就是试图建立这样一个描述性的主题。对于他来说,如果人文技术哲学要成为一个严格的学科,必须加强对技术的理解。Pitt的《关于技术的思考》也强调了同样的问题,在他看来,在“知的秩序(order of knowing)”上,认识论问题具有相对于社会批判主义的逻辑优先性。[7]事实上,正是在建立技术哲学描述性主题的共识下,最终促成了当代技术哲学中所谓的“经验转向”运动,经验转向的目的就是要通过研究方法与研究主题的拓展,将技术哲学建立在一个可靠坚固的基础上。[8]
勿须说,正是在这种建立技术哲学描述性主题的需求中,技术哲学与分析哲学传统最终找到了它们的契合点。一方面分析哲学以及其重要体现者科学哲学能够为技术哲学的研究提供丰富的哲学资源,另一方面,技术哲学也由此并发见出了自身进一步发展的新的契机。因此,如果说技术作为知识的认知特点,提供了分析哲学作为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的可能性,那么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成为一种实实在在的必要性了。
2 分析技术哲学的要旨与示例
2.1 分析技术哲学的要旨
当我们说分析哲学被整合成为当代技术哲学的研究纲领时,这实际上意味着在当代技术哲学研究中,出现了一种以分析哲学为基本研究手段的分析技术哲学(Analytical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那么,这种分析哲学的要旨与特点如何呢?对此,我们至少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来加以把握。
研究目的
如果说在分析哲学看来,哲学的目的是概念澄清,亦即通过逻辑分析与语言分析的方法,澄清那些人类借以描述其经验的基本概念。那么,与此对应,分析技术哲学的目的可以理解为,对技术中的以及我们关于技术的思考中借以表达与阐明的概念与概念框架进行批判性的反思与分析。显然,分析技术哲学的这种概念澄清活动实际上涉及到两个方面:一方面,与技术与工程本身相关的概念,工程科学的思维结构,使得它成为哲学反思的一个有趣主题,这种反思主要属于认识论与方法论范畴。另一方面,技术的社会维度,即它在人类社会生活所有方面的渗透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关于技术发展的种种争论,必然要渗透着不同的哲学假设与观念前提,如技术的自主性与他治性、技术的工具性与价值负载、技术的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等,这些更应该是哲学反思的主要任务,这种反思具有直接的实用主义的尺度,因而是批判性与规范性的。
哲学方法
归属于分析哲学传统,分析技术哲学主张运用分析方法来处理与解决与技术有着密切关系的哲学问题,要求对所要解决的问题剥茧抽丝,条分缕析,解析出命题、概念所包含的种种意义,而不是沉湎于纯粹的思辨之中。尽管“现象学分析”是技术哲学中常用的一种分析方法,但分析技术哲学的分析方法主要是语言分析:形式语言(逻辑与数学)分析与日常语言分析。语言分析,大致可以包括句法分析、语义分析和语用分析等。然而,在不同分析技术哲学思想里,对分析方法的理解与运用是不同的与综合的。
研究主题
在他编辑的《技术科学的思维结构》一书的前言中,Rapp写到,“人们可以对现代技术特有的理论结构和具体的工艺方法进行方法论的乃至认识论的分析。这种研究,可以说属于分析的技术哲学。”[9]我们认为,在这一段引文里,Rapp大致界定了分析技术哲学的研究主题。的确,分析技术哲学主要集中于技术特别是工程科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问题。这些问题长期以来被忽视,因为一个曾经流行的教条是:(现代)技术是科学的应用,或应用科学。根据这一教条,技术不同于传统技艺,是理论负载的,是把科学理论应用到一个有实际用途的系统。因此,这种观点虽然意味着科学哲学的研究成果可以延伸到技术领域,但实质上取消了独立探讨技术知识的必要性。但现在,人们普遍认为技术具有其独特的作为知识的认知维度,因此,技术知识的性质,工程设计的性质,设计方法论,技术知识的发展以及技术与科学的关系等已经开始成为技术哲学所关注的主要议题。
但必须提请注意的是,分析技术哲学也处理技术的伦理与政治问题。
2.3 分析技术哲学示例:Pitt
当代分析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的主要代表人物有:Friedrich Rapp,Mario Bunge,Henryk Skolimowski,Joseph Pitt,Peter Kroes等。这里,我们主要来看一下Pitt的分析技术哲学思想[10]。
技术哲学的主题
Pitt早期主要从事科学哲学的研究,从1970年代中期才开始转向技术哲学研究。Pitt的这种科学哲学背景,使得他宣称必须从科学哲学的(当然也是分析哲学的)角度探讨技术哲学问题。在他看来,如果说20世纪科学哲学的主要问题可以总结为如下几个方面:科学知识的性质;科学解释的性质;科学定理的功能与结构;科学中证明的形式和特点;科学理论的结构;科学发展的性质;科学证据的性质;在科学实在论与反实在论之间的争论。那么,令人奇怪的是,在技术哲学中却很难找到这些问题的对应物。对于Pitt来说,为了矫正这一状态,也为了找到一条通向技术的哲学问题的更满意的入口,我们应该整理研究出来一套与上述关于科学的基本认识论问题相匹配的关于技术的问题的对应物。这些问题包括:
——技术知识是什么?
——技术(技艺)解释包含的是什么?
——技术理论的结构是什么?
——技术发展的性质是什么?
——技术定理的功能与结构是什么?
——关于技术决定论的争论是什么?
Pitt认为,将技术哲学集中于这些认识技术的认识论问题而不是技术的社会批判,意味着社会批判主义退出技术哲学的中心舞台。但这并不意味着社会批判主义在技术的哲学讨论没有地位,而只是表明,只有在对技术的认识论维度有了深刻的理解后,对技术的社会批判才是可能的。如果我们把关注技术的好的或坏的结果作为起点来开始研究技术哲学,那么,那些本应该决定这些问题的基础的有关技术的性质和技术理论的结构的问题就彰而不显了。
技术是什么?
在试图对技术进行定义时,Pitt认为,我们必须超越那种将技术作为一种工具的标准概念。技术的概念要比工具与人造制品的概念更为广泛。在他看来,技术有两个特定的因素:技术是一种人类活动;技术是工具的有目的的使用,不是工具自身。因此,Pitt把技术界定为“劳动中的人性(humanity at work)”。
MT模型
对于“劳动中的人性”这一定义,Pitt建立了一个MT模型(Model of technology),意图使其具体化。Pitt认为,对于任何工具、体制与决策程序,都是一个转换输入到输出的过程。如在做出决策时,知识是输入,获得的实际结果是输出。根据这种思想,Pitt将MT模型看成是一个输入/输出的转换模型,它分为一级转换和二级转换。决策是一个别一级转换。一级转换可以产生另一个一级转换,即一个决策导致另一个决策,或者可以产生一个二级转换,即导致一个创造某种工具的决策。
二级转换涉及到一个建造的装置。一个炼油厂执行二级转换的功能;一个法律系统、几何体系或望远镜也是如此。它们是通过使用有效的知识建立一个炼油厂,裁定冲突,建构一个测量特定关系的系统,或看更远的物体的这样的一级转换的结果。因此,决策过程是一级转换过程或一级转换者。以炼油厂为例,建立一个炼油厂的决策涉及到另外一系列的一级转换,它们被用于计划、设计、建构项目的过程。建立一个炼油厂既涉及决策也涉及物质材料的操纵。而最后建成的炼油厂本身则是二级转换者,因为它借助机械的手段转换原材料。
为了让MT模型能够体现技术是进步的这一含义,Pitt引入了模型的第三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评估反馈。因此MT包括如下三个主要的因素:
——一级转换是一套熟思的过程。在这里,我们面对一种由一个或一套问题所产生的、需要我们使用已有的知识基础,从给定的发展状态出发加以解决的决策情境。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有时需要新机器的制造。另一些问题的解决可能需要特定的社会机制(委员会,新组织,公司,科层体制或法律系统)。
——二级转换包括日常意义上的技术即机器所涉及的第二级过程。但它也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包括社会结构。因此,我们可以根据由原油到汽油的转变来讨论炼油厂,可以根据由冲突到协调的转变来讨论法律系统,根据知识、理论、仪器与数据到更多的知识的转变来讨论科学。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不管这一过程的最终产品是什么,都不是事情的结束。这些产品还有更特殊的目的和更长远的用途。
——技术评估是一种特定的决策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执行一级转换的决策的影响借助于反馈机制而得以表明出来,这可以为更进一步的决策提升知识基础。现代技术的一个重要的特点是评估反馈已经渗透到新发明的各个发展阶段的决策过程中了。
技术知识、及其与科学的关系
Pitt认为,在技术与科学的关系上有三个认识论的错误假定,这些假定是:
——理论与应用知识的区分,科学代表着理论(纯粹)知识;
——知识的等级说明,纯粹科学知识优于应用知识;
——将技术特殊化为应用知识,因此劣于科学。
然而,科学与技术的关系是更复杂的,共生的关系。甚至如果我们必须在技术基础结构的背景上理解科学,那么,技术在认识论上是高于科学的,科学是技术的子集,而不是技术是科学的女仆。在科学出现之前,人类就早就有了技术。
技术与意识形态
Pitt认为,工具与技术体系是内在地独立于意识形态的。一个个体可以使用工具去实现他的目的,但是并不会使工具具备意识形态性。在他看来,如果我们象Winner一样用价值负载的、辩论术式的假定,或者象Heidegger一样用同义反复的难懂的语言去接触技术,那么,“……我们就会忽视与问询技术相关的认识论问题。”(p. 83)这样,我们的哲学永远不会有什么进展。
技术的自主性
Pitt拒斥自主性技术及其对社会与个体的负面影响的这样的观点。Pitt认为,技术的确有一定自主性,如一个发明超出发明者的意图与控制,或者发明者没有预测到发明的后果,但这是微不足道的。一旦发明进入公共的领域,技术不再是自主的。它们被人类所使用、转化与改进。因此,技术不是自主的。不是机器使人恐惧,而是那些拥有机器的某些人。枪没有杀人,是人杀人。
3 分析技术哲学批判
如前所述,从分析哲学(科学哲学)的角度接近技术哲学,具有相当的正当性,并有相当多的研究者加以实践,促进了技术哲学的深化,但这种研究纲领显然存在着明显的局限性。如Pitt的分析技术思想曾引起技术哲学界的广泛关注,但同时也受到了广泛的批评。
研究目的
分析技术哲学研究纲领对技术哲学的研究目的的理解显然过于狭隘。技术哲学,在一定的意义上是一种应用哲学,其目的就是:要在一个技术已经构成现代人的不可逃脱的命运的时代,寻求理解技术,通过对技术的性质、技术与人、自然和社会各因素的种种复杂的关连进行详细的分析与解说,以促进对技术的社会控制与技术的人道化。
研究方法
分析方法固然适宜于处理技术的认知维度,但并不具备相对于其他方法的价值优先性。技术的社会维度或其他维度,促进技术的社会控制与技术的人道化,更适宜也要求其他方法的处理。
研究主题
分析技术哲学的主题集中于技术的认识论与方法论,并在一定程度上拒斥技术的价值论与意识形态的讨论。然而,技术的认识论与方法论问题固然重要,但在技术哲学的整体构架中,既非目的,也非唯一的核心内容。
不难看出,所谓分析技术哲学的局限性,并非这种研究纲领本身有什么错,而是其基本方法与原则有它自己的适应范围。一旦超出这一范围,把这些基本原则扩大化甚至绝对化,真理也就成了谬误。
技术哲学作为哲学领域的一块崭新且充满诱惑的处女地已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不同的哲学资源被吸引与卷入到这一领域,并造成了当代技术哲学研究多种多样的研究纲领。但问题的关键是,技术哲学不应该是各种哲学传统的竞技场,而应该成长为一个统一的、凝聚性的与系统性的理论,具备自己独立的品质,亦即具备自己所独有的研究纲领。如果说大陆哲学传统促成了技术哲学中的批判性主题与规范性主题,那么,分析哲学传统的介入则正在促成技术哲学中的描述性主题,而这使我们看到了一个适应于技术时代情境的全新的技术哲学框架的雏形。
参考文献:
Mitcham, C. (1994).Thinking through Technology: The Path Between Engineering and Philosoph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Pitt, J. (1995). On the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Past and Future. Techné: Journal of the Society for 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1(1-2). URL: http://scholar.lib.vt.edu/ejournals/SPT/v1n1n2/pitt.html
Pitt, J. (1999). 11.Thinking About Technology: Foundations of the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Seven Bridges Press.
高亮华:“打开技术的黑箱:当代技术哲学研究的经验转向”,载《工程·技术·哲学》,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
拉普(1988):《技术科学的思维结构》,吉林人民出版社。
注释:
[1] 对于其它几种技术哲学研究纲领的探讨与批判,笔者将另有专文论述。
[2] 参见Mitcham, 1994.
[3] 在这里,至少有如下几个关键性的因素:1966年《技术与文化》出版“走向技术哲学”专辑,1976年(美国)哲学与技术学会的建立,和1978年《哲学与技术研究(Research in 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与随后的《哲学与技术(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印地安那技术哲学丛书(Indiana Ser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等系列性著作的出版,以及Techné电子期刊(http://scholar.lib.vt.edu/ejournals/SPT)的创办。
[4] 近年来,我国一些科学哲学学者也在做类似的尝试。
[5] 除此之外,技术显然还有作为制品、活动、意志与社会系统等方面的维度。可参见:Mitcham, 1994.
[6] Pitt, 1995.
[7] Pitt, 1999.
[8] 关于当代技术哲学中的经验转向,笔者有专文论述,可参见:高亮华,2002。
[9] 拉普, 1988。
[10] Pitt,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