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中国传统消遣编辑本段回目录


什么人玩什么鸟,武大郎只能玩麻雀。
上面这句大实话可能招致新左派的炮轰。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中国人确实是很会玩的。
盛世玩,乱世也玩。据说最会玩的族群是八旗子弟,甲午年跟小日本干仗时,八旗军接了圣旨后浩浩荡荡出征,龙旗飘飘的队伍里就有提笼架鸟的主儿。老舍笔下的人物,也绝对不是无中生有,看了他写的京城人物,就知道旧中国的气数,在玩的过程中慢慢耗尽。
中国人会玩,也给中国文化留下了无比丰富、挖掘不尽的遗产。今个儿的“非遗”,基本上都是玩出来的。再说我们玩什么,绝对跟社会的经济文化状况密切相关,吃饱了喝足了手里有几个叮当响的,才有可能臭气相投地玩一把。再看看星散于世界各国的华人打麻将,哗哗声一直惊动着外国的月亮。
再说近的吧,30年前,交谊舞成了社会开明的象征。老百姓春江水暖,很快支起了麻将桌。接着是收录机,从单喇叭玩到四喇叭几乎一路“快进”。并行不悖的是录像机,这玩意儿大大刺激了盗版的影视制品,顺便推动了性解放。然后玩起了卡拉OK,现在升级版是豪华歌厅。接下来开放艺术市场,兜里有俩钱的开始玩古董,那个事情闹大了,现在据说全国的收藏爱好者加起来得有上千万,当然,玩假的多过玩真的。必需的,拍卖行也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槌声。个中的好事臭事蹊跷事,咱就不在这里细说了。再后来,玩意儿越来越细分化了。男的玩柔道、跆拳道、剑术、射箭还有骑马,女的玩瑜伽、肚皮舞、钢管舞,绣十字和打毛衣? “静如处子”啊!洗脚、推油虽然也是男人所爱,但说不出口。
越玩越高雅了今个儿,在吃酒品茶吸雪茄等粗放型、贵族型、俱乐部式的玩法之后,在人头马、拉菲、茅台、普洱、烟斗、羊脂玉、翡翠、蜜蜡、寿山石等品种被再三炫耀同时再三转手之后,今天玩家瞄准了大有学问的“非遗”,比如古琴、昆曲和香……
如果说,原始的玩法迫切要解决的是“嚼头”,对胃袋构成实实在在的饱胀感以及那一声极富抒情意味的饱嗝,那么升级版的玩法,则诉诸感官刺激,玄妙在于听、看、嗅……并希望通过玩,重组社交圈子,提升所谓的品格。
对“非遗”而言,商业的介入客观上提升了社会知晓度,但专业人士的化身重影,却另有一番深意。热爱传统文化,原来可以在享受中达成落实,可以与经济利益嫁接。其中的积极意义,可解读为“非遗”从庙堂走出,进入客厅,从文人雅事的小众趣味发散为小资白领的兴趣。成为玩意儿的“非遗”,比博物馆里的展品强多了,第二次生命由此获得,动用财政资源也可以比较少。有这般好事明摆着,还能对玩家求全责备吗?(唐 羽)
戴晓莲:亲历古琴冷与热
古琴很古,有三千年历史了,它经过历朝历代的磨难与颠簸而没有消亡,一定是有道理的,有顽强生命力的
主笔/沈嘉禄
难以数计的中国古老乐器都烟消云散了,比如篪、尺八、箜篌、胡笳等,今天我们只能在《辞海》或专业而冷僻的音乐典籍中看到它们枯枝败叶的形象,也无法想象古人如何操持。但外形极简约的古琴传了下来,这主要得益于高山流水的知识分子,中国文人一直将古琴视作自己的生命伴侣。倾听与诉说两种功能结合得最完善的,当数古琴。琴、棋、书、画是文人的必具修养,抚琴、挂画、品茶、闻香又是文人的四大雅趣。这里的琴,古称瑶琴、七弦琴,到了20世纪初才被称作古琴,并非体形稍大一点的古筝。
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文人墨客对这个意境神往不已。
“现在哪里去找这个环境?外面的世界太嘈杂了,嘈杂得快放不下一张古琴了。”戴晓莲对记者说。阳春三月的一个下午,上海音乐学院教学楼。授课的时间到了,三个学生如约而至,开门间隙,二胡或琵琶的声响就从扁扁的门缝里钻进来,这个楼面是民乐系的。师生坐下后,先喝一杯乌龙茶,让心静下来,手机关了,戴老师约略点头,一个学生就将手指按在弦上,乐声响起,记者听出是《渔樵问答》,从地老天荒传来的内心沉吟。
戴晓莲现为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她学琴教琴的经历,真实地反映了古琴这门艺术在当代中国忽冷忽热,忽上忽下,为主流社会弃如敝屣,又捧到至高无上地位的戏剧性命运。尤其在市场经济运作机制中,在中华文化复兴的喧腾声中,对“当春乃发生”的“古琴热”现象,提供一种可以冷静分析的样本。
命若悬弦,可能就是古琴近百年来的身世写照。
在油氽花生米的刺激下偷偷学琴
1971年末,林彪事件宣告了“文革”的失败,社会环境有所松动,当时上海出现了学琴热,光是学小提琴的就有十万之众——以中小学生为主,那么民族乐器也有人在学了。随着以一曲《战台风》而名动神州的筝成为古为今用的成功范例,那么古琴这个老古董也允许露面了,至少不会有人像阿Q造反时冲进尼姑庵那样再革它一革。
这个时候,张子谦老先生从牛棚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家。张子谦是谁?他就是戴晓莲的叔外公,著名的广陵派古琴家、古琴教育家,曾以一曲《龙翔操》而驰名琴坛,被誉为“张龙翔”。他20岁时到上海谋生,几乎一辈子操琴,在我国近现代琴学活动中的主导地位不可撼动。他把琴曲中频繁的速度变化转换为一种独特语音乐言,既不同于管平湖的雄健高古,也不同于吴景略的流美绚丽,而是表达出一种极具自我意识、气息宽广、随心所欲的心声,体现了一种韵律之美,开创了琴坛生机勃勃的新风气。张子谦在建国前参与“今虞琴社”的创办,并接待过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建国后整理出《秋吟》、《楚歌》等古曲,带出了一批学生,还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几部动画片配过乐。这样一位民乐专家,至“文革”一来,自然成了封资修的老朽,送进牛棚。
好了,这个老古董回家了,戴晓莲此时还在读小学二年级,顽皮得像个男孩,对古琴一窍不通。她对记者说:“我们是住在楼上楼下的,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就趴在九叔公家窗前窥视他在干什么,看到他在弹琴,就推门进去坐在边上听一会。当时学校里不读什么书,九叔公看到我玩的时间太多,就有意让我跟他学习弹琴,我想,那就白相相吧,从此每天放学后就到他家学琴了。他从来不教看谱,弹一句我就跟一句,哪个位置,哪个手指,哪样音调,但到了第二天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他从不严责我,只是长吁短叹:‘哎呀,你这个孩子真是笨死了!又忘啦?’如果玩得像点样子了,他就会拿出油氽花生米奖励我。”
当然,此时古琴还没有像筝那样被主流意识形态“招安”,学琴只能关起门来学,鬼鬼祟祟的跟偷听敌台差不多。张子谦反复叮嘱戴晓莲和她的父母: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能提“古琴”两字。但日子一久邻居还是知道了,点拨小姑娘:“这个琴是‘四旧’啊,早就扫进历史垃圾箱了,还学它干什么?你既不能靠它找工作,到了工厂、农村也没人欣赏,到头来总是一场空。”
小姑娘戴晓莲犹豫了,但她又在九叔公家里看到不少青年人来学琴,极其虔诚的神情甚至让她困惑不解。“有一个叫冯舜钦的,是开公交车的,他痴迷古琴,弹奏,还在民间搜集。他三天两头来九叔公家,有时候为了一句旋律的精准表达,他不惜反复弹上一百多遍。来得最多的就是吴文光、龚一、成公亮和林友仁,应该说他们是古琴沉默年代的中青年古琴家。龚一、林友仁住在上海,自行车一蹬就到,吴文光和成公亮在外地,要利用来沪出差的机会来拜访九叔公。有一次,吴文光带来了他的新改编曲《浏阳河》,来九叔公家一弹,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原来古琴还能演奏符合时代要求的音乐!我对新事物也是很有兴趣的,当即讨教吴文光,九叔公马上对吴文光说:‘对!教教晓莲!’转而又自嘲:‘吾已老朽,弹不了了。’”
在张子谦“太笨了”的温和责备声中,加上油氽花生米的刺激,小学生戴晓莲慢慢学会了看减字谱,简单一点的古曲也弹得有点像了。九叔公家里来了客人,也会让初生之犊为客人献上一曲。“到了十三四岁,我就能弹他的老三曲《龙翔操》、《平沙落雁》、《梅花三弄》。那时他就夸我指力好,弹得轻重强弱各有分寸,他对我指甲的天生条件也很满意。指甲的好坏在于,一是硬度,二是甲面的大小和弧度。在我考大学时考官还考察考生的指甲条件,现在根本不提了。”戴晓莲说。
“文革”终于收场了,弹古琴不再避人耳目。张子谦成了出土文物,来拜访、看他弹琴的人越来越多,戴晓莲由此见到许多古琴界人士,有些名头还是很大的,比如沈仲章。由此她发现在中国玩古琴的还有这么多人!也因此,她真切地感受到古琴家之间的情谊与人品,真如古诗所形容的那样,绝对是高山流水,以心相托,或者清风明月。在这种气氛熏陶下,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戴晓莲琴艺突飞猛进,1983年,她就与张子谦、沈仲章等大师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古琴打谱经验交流会。
一个学生,一个老师
打谱,这是什么玩意儿?简单地说吧,中国历代流传下来的古琴曲谱有150多种,其中已经有700多首古曲没有音响资料,也就是说后人不知怎么样弹奏,成了“绝响”。在古代学琴,一般是师徒口口相传,琴谱只注明指法,不表明音符、音节的长度,不像五线谱那样严谨记录每一音符的高低、强弱、长短,拿起来就可演奏。那么要使死去的古琴曲复活,必须由后人根据传世的减字谱,悉心领会古曲的诗意与境界,慢慢破译旋律与音符长短、轻重、徐疾、抑扬等密码,使之成为一首可以演奏的曲子。这情景有点像给古文断句、补字,但难度又远远不止这些,还得加上注释,今译等。一个大师级的古琴家,比如张子谦,一生中也就临深履薄地打过十来首谱。
“打谱是很难的,过去说是‘三年一大曲,三月一小曲’,打成一首大曲需要三年时间,打成了,要在圈子里试奏,大家认可了才行。专家不认可的话,你就白干了。打谱如同作曲,有琴家个人的艺术创作在里面,也是琴家演奏风格的体现。”戴晓莲说。
张子谦在“文革”前就受聘于上海民族乐团和上海音乐学院附中,70年代后他被聘为上海音乐学院古琴专业教师,上音的古琴专业就此恢复。后来他又被聘为上音音乐研究所的特约研究员。那时候,戴晓莲除了见到许多国内的古琴专家,还看到香港以及美国、日本等地的古琴家也相继来上海拜访张子谦。
中学毕业后,戴晓莲就考进了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这一年民乐系只有七个学生,其他六个都是从附中直升上来的,只有她一人是外招的。而整个古琴专业的学生呢,只有她一个人,第一个老师就是她的九叔公张子谦。这个情况很滑稽是不是?教是一样教,区别仅在于从家门转入校门,张与戴确定了官方的师生关系,上音则有了一个古琴专业。主要原因是上音没有专门的古琴老师,后来教戴晓莲的老师如姚丙炎、龚一,都是外聘的。看上去像做游戏一样,但自古以来的口口相传提升为现代艺术教学模式。
孤独,并忘情地弹着古老的琴,这情景倒有点像坐在小溪边弹琴的俞伯牙。果然,1985年毕业时戴晓莲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当时大学还是包分配的,但整个上海没有一家单位有位子给她。其时,在《乡恋》突围之后,邓丽君的情歌在严打之后还是像“一枝黄花”那样疯狂遍及神州大地,紧接而至的是台湾校园歌曲,再后来,轻音乐和电子音乐携手而至,占领大小音乐会的舞台。
十五年的“空白”与高罗佩的“断弦”
所幸的是上海音乐学院留下了戴晓莲,但一时没有课程设置,她只能在图书馆资料室给唱片编目录。这一干就是7年,弹琴,只能是回家后的自娱或研究。后来,她在校刊发表了一篇论文,校刊主编觉得她的理论素养不错,问她愿不愿意到校报工作?于是在1992年底,她成了上海音乐学院学报《音乐艺术》编辑部的编辑。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后来上音民乐系根据她的专业特长,给她安排了古琴必修、选修课程,此外,她有时还教教外国留学生,但身份一直是模糊的。
当然留学生不管身份不身份,他们对古琴的兴趣与认识,倒比国内有些音乐教授还高。也因此,1991年,在留学生的联系下,荷兰莱顿大学汉学院向戴晓莲发出邀请,请她去那里做为期10个月的访问学者。她拿着邀请函请系领导盖章,某领导觉得戴晓莲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没有资格出国做访问学者,这把她气坏了。最后在院有关领导的力挺之下终于成行。
到了荷兰,戴晓莲访问了在海牙居住的汉学家高罗佩的遗孀水世芳女士。“大家今天都知道高罗佩是中国通,写过《中国古代房内考》,把《武则天四大奇案》翻译成英文,还写过《中国迷宫命案》这类推理小说,其实他还研究过古琴。起因是在1943年中国抗战期间,在重庆他认识了水世芳。水世芳出身名门,父亲水钧韶是外交官,后来当过天津市市长。水世芳从知名女校慕贞中学毕业后,考进长沙临时大学,这所学校南迁后并入西南联大。不久,水世芳肄业后进入荷兰驻中国重庆大使馆工作。而此时高罗佩是荷兰驻重庆使馆一秘,两人很快认识了,时年22岁的水世芳会弹古琴,热恋中的高罗佩听她弹琴后对中国的古琴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并保持终身。”
记者为采访戴晓莲,还专门购买并粗读了严晓星编的《高罗佩事辑》一书,得知高罗佩在认识水世芳前就亲炙于古琴大师叶诗梦,在重庆与于右任、冯玉祥等名流组建“天风琴社”,并撰写了《琴道》一书。他在重庆时还购买了不少字画、瓷器、中日韩书籍,还有被人冷落的古琴谱和古琴。
戴晓莲说:“是的,一点不错,我拜访老太太时,她就非常高兴地翻箱倒柜地拿出许多琴谱、信札和手稿让我看,数量之多,不可想象,而且在国内是无法看到的。这让我禁不住感叹:我们一直在说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但外国人倒是最有兴趣投入研究的,而我们自己常常妄自菲薄!”
戴晓莲在访荷期间不止一次拜访这位老太太,聊往事,看资料,拍照片,还包饺子给她吃,贵族出身的水世芳离开故土半个世纪,总算吃到了纯正北方风味的饺子。高罗佩留下的两张古琴,断了弦,好久没人弹它了。“高罗佩收藏的中国古琴谱全都捐给了莱顿大学汉学院图书馆。他夫人对我说:高罗佩了除了一张脸是外国的,其他都是中国的,比我更中国!”
学生毕业后到哪里谋职?
就这样,身在体制内,艺在专业外,这漫长的15年成了戴晓莲艺术教育的空白期,直到2001年,上海音乐学院的古琴专业突然“活过来”了。戴晓莲终于“归队”,成了名正言顺的古琴教师,也招收了她的第一名古琴学生。上海音乐学院成立后,第一个古琴专职老师是于1956年赴任的刘景韶,40多年后,戴晓莲成了上音的第二个古琴专职教师。
“一年只招一个吗?”记者对古琴专业如此稀缺感到不解。但戴晓莲回答:“一个还嫌少?相当不错啦!到目前为止,上音古琴专业的学生也总共不过六七个,现在大二的学生仍然空缺。”
目前戴晓莲带三个本科生,两个研究生,还有副修学生,必修学生,选修学生共十多个。都是一对一地上课,每周课时排得满满的,另外还以大班课形式为全院本科及研究生开设古琴音乐理论选修课。
据记者了解,中国音乐类学院设古琴专业的并不多,古琴教学也没有现成的教材,形式就是一对一,像私塾一样。
因为早就接受前辈大师的亲炙,戴晓莲吸收了他们的教学经验来指导学生,提出“双基本功”的教学理念,即手指技能训练和识别减字谱,然后要学生深刻体会古曲中的意境和韵律。“理解经典古琴曲的真义,不是单纯的技巧问题,而关乎传统文化的精神,这个比较玄。所以我跟学生说,一定要多读古典诗词,体会韵律节奏,理解思想情感,想象古人的生活场景与气氛,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去作一番遨游。唯有此,才能弹好古琴。所谓高山流水,就是心灵的共鸣。”
同样一支古曲,经过一段时间的发愤练习,学生可以弹得跟戴晓莲一样,节奏速度都不差,但听上去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是神韵,还是意境?音乐之难,就在于没有硬性的评判标准。
舒曼曾经这样揭示音乐的不确定性:“在各项艺术中,没有任何一项会比音乐更难得找出它的理论基础。科学靠它的数学与逻辑推论;诗歌有它明确的黄金字句;其他艺术则有自然作为它们的仲裁者;只有音乐是可怜的孤儿,没有人能说出它的父母是谁。但是,也许正因为它来历的神秘性,才构成音乐之所以引人入胜的微妙。”
另一个现实问题也是明摆在大家面前:毕业后学生到哪里去谋生?
戴晓莲沉吟一会说:“古琴,在大多数人眼里仍显属于旧式文人的玩意儿,是吃饱了撑的消磨。另一个现实情况是,现在中国的所有演出团体都走上市场经济道路了,自收自支。碰到配合重大纪念活动,创作新节目时会得到一些政府补贴,平时要靠自己养活自己,多一个编制就多一份开支。而古琴,在许多人眼里似乎还不能单独在舞台上演奏,去担当宏大的文化使命。所以学生家长担心孩子学古琴没有出路,也情由可原。不过现在有一点让人欣慰,愿意学古琴的孩子一个一个冒出来了,他们是真喜欢。”
戴晓莲还说,“当下民族音乐面临的问题很多,继承与创新这对矛盾一直解决不好,中西结合,也一直在探索,今天最突出的就是艺术与商业的新矛盾,在古琴身上体现的问题其实也一样。目前生源少也是正常的,但如果哪天来报考古琴的人要踏破门槛,那我倒要警惕了。”
戴晓莲带出来的学生在近年来的全国古琴比赛中屡屡获奖,2007年,第一位专业学生在专业比赛中获得了金奖,副修学生也分别获得了银奖、铜奖,她的副修学生宓嵩杰本来是主修唢呐的,毕业后在上海民族乐团工作,但他在国内外演出并获奖的倒大多是古琴,所以被同事笑称为“不务正业”。她和她的学生还在“渔樵问答”古琴音乐会上登台亮相,将古琴与其他民族乐器组合在一起演奏,拓展了古琴的表现空间。
古琴能否“活在当下,秀出精彩”?
戴晓莲在教学之外,一直为古琴“活在当下,秀在精彩”努力着,她多次应邀赴荷兰、比利时、德国、法国、瑞士、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参加艺术节和举办个人古琴独奏音乐会,还在香港、台湾举办讲座和音乐会。香港和法国等国际唱片公司出版过她的多张古琴独奏专辑。此外,戴晓莲策划、组办了2007年第一届全国专业音乐院校教学以及古琴与其他乐器组合研讨会,组织了“渔樵问答”音乐会和“古琴名家音乐会”。2009年,她策划组织了“纪念古琴大师张子谦先生诞辰110周年”研讨会和古琴会,编辑出版了张子谦《操缦艺术》光碟,2010年9月举办国内首个个人演奏会“海上雅乐·广陵今在”。去年,她还假座东方艺术中心推出了一台非常成功的以古琴以引子的琴歌雅集音乐会,戴晓莲演奏古琴,毛宇龙演奏箫埙,高珊演奏箫,特邀嘉宾是昆曲名角张军和民歌演唱家刘芳瑛。
更具探索价值的是,戴晓莲多次与国内外著名音乐家、作曲家和知名乐团合作,使古琴这种更倾向内心独白的古典乐器,与现代中西乐器联盟,参与多声部重奏、现代室内乐综合组合等等音乐形式的创新性实践,开拓了古琴新的能量和空间,古琴曲随着她的成功演绎,走出国门,传响世界。
戴晓莲说:“我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以前龚一先生在上海民族乐团尝试过,再早些时候,1989年成公亮参加德国音乐节时,与荷兰长笛演奏家柯利斯·亨兹进行了合作,并录制了世界上第一张中国古琴和西洋长笛对话的唱片《中国梦》,美国女歌唱家克莱伦·麦克费登和印度敲击乐手拉米什·肖塞姆也加盟进来,他们合作录制的曲集全部是现场即兴演奏的作品,至今仍被专业的音乐发烧友视作不可错过的经典之作。后来他还与音乐大师、环保推动者马修·连恩等数十位音乐家以即兴演奏的方式录制了《汇流》,也成了很成功的经典案例。”
今年戴晓莲又在筹划一个规模更大的 “丝竹更相和” 古琴重奏原创作品音乐会,形式上是古琴与各类中西乐器相配演奏,她请了国内外优秀的作曲家作曲,预计年底上演。这两个项目都得到了上海文化发展基金的支持,当然经费还是不足,所以她还得四处拉赞助,最后公牛集团答应给她20多万元。
对自己的学生,她也鼓励他们参与多层次的合作项目,寻找更多层次的表达空间。学生陆笑姿受谭盾和张军邀请,在实景园林版昆曲《牡丹亭》中担任古琴独奏。后来,她还被谭盾“钦点”为《英雄协奏曲》的全球首演以及在上海世博会电影音乐之夜上担任古琴独奏。另一个学生高珊今年即将毕业,但她向记者表示,将报考戴老师的研究生。为了让古琴走出象牙塔,在民间寻找更大生存空间,戴晓莲应邀在嘉定区一个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开设了一个古琴班,就叫高珊等学生轮流去当老师,提供更多实践机会。前不久,现代舞者金星也邀请戴晓莲的学生为她新创作的现代舞配乐,古典与现代在台上对答照应,取得了奇妙的效果。
戴晓莲对古琴的明天还是充满了希望:“古琴很古,有将近三千年的历史了,它经过历朝历代的磨难与颠簸而没有消亡,一定是有道理的,有顽强生命力的。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呼声中,我相信它会争取到更大的空间,担当更大的使命。另一方面,在人心浮躁的当下,人们需要回归内心,无论静思、沉吟,还是养性、修身,古琴都是最好的对象与形式。我们要让古琴焕发出新的生命,与当代人的内心世界沟通,与世界音乐爱好者沟通,使之成为中国文化的美丽信使。”
的确,很古老的古琴应该在舞台上焕发青春,也应该在舞台上寻找高山流水的知音。“非遗”毕竟不是锁进保险箱里的易碎品,使用或享受的人越多,它的寿命就越长,它的价值就越显著。

古琴入门并不难,难得是真正领会曲子的精神,体现出应有的韵律与境界。
主笔/沈嘉禄
现在学古琴的人多了,据戴晓莲估计,仅在上海就有两三万人。那么他们在哪里学呢?“上海这几年琴馆开了不少,大约有十几家,他们可以在那里学。速成班,一两个月,下死劲,就能弹曲子了。千日琵琶百日琴,古琴入门不难,难得是真正领会曲子的精神,体现出应有的韵律与境界。”戴晓莲说。
古琴热让她有点欣喜,至少不再被人说成是“弹古筝的”。2006 年元宵节,国家九大部委在民族宫举办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场晚会”,李祥霆大师用古琴弹奏一曲《流水》,作为重点节目介绍给各级领导和中外嘉宾。北京奥运会上,张艺谋也给了古琴一次向全世界展现魅力的机会,古琴与书卷一起向世人展现的中国文化之妙的时候,她说起此事就很感激素未谋面的张艺谋。
古琴热与国学热是相呼应的。这一点不少琴家表示认同。
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了世界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的古琴名列其中。2006年,古琴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古琴是继昆曲之后申报成功的“非遗”,后来才是木卡姆和长调。接着,国家在全国范围确定十个古琴非遗传承人,但还没宣布就死了两个。
但古琴热中,戴晓莲也有几许忧虑。比如在专业层面,单说打谱吧,出现了“大跃进”,有人没有吃透古曲的精神,急功近利,率尔操觚。比如记者了解到,某市有位老先生一年连打三首大曲,小曲更是草率行事,几年里居然顺风顺水地“破译”一批。但一试奏,专家听上去都是一个调,难以认可。
戴晓莲说:“打谱这种工作,其中的辛苦非外人可知,它是档案整理工作,应该由政府文化部门的支持,最好设立专门机构,召集一批专家来做,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
古琴有很多流派,如常熟的虞山派,扬州的广陵派,广东的岭南派,四川的蜀派,河南的中州派,山东的梅庵派等等,都有其代表人物,他们的后人都希望自己掌握话语权。如果你要在名利场混,话语权肯定是相当重要的。
另一方面,记者了解到,在当今反权威的语境下,比如有一个流派的专家打出了琴谱,其他流派的传人就故意不认可。同一首曲子出现多人复打的局面,不仅浪费了人力,还使古曲的文化信息出现紊乱与丢失。《平沙落雁》这首曲子目前就有七个版本。深层次的原因是著作权的归属,因为光碟一旦作为商品进入文化产品流通的渠道,就可以带来名利,那么大家都要争这个话语权了。
雨后春笋般出现的琴馆,给市民提供了习艺场所,但效果如何,她认为大可一议。“不少琴馆唯利是图,将商业利益放在首位,严重损害了古琴的声誉。也因为教学上不得法,自身演奏水准又不高,在古琴爱好者这张‘白纸’上就留下了污点。”戴晓莲希望记者给大家提个醒。
记者在微博上曾留一言,希望结识琴馆经营者,很快得到很多响应。但了解后发现多为家庭作坊式的传习场所,辟一室,挂一匾,设一桌,立一屏,置一琴,考究点的再焚一炉香,就可开张了。规模之小,几乎只可容膝。教琴的收入有限,比如一课时一两百元,最高三五百元,这都是有行规的,琴馆还得与琴师分成。那么琴馆就设法通过卖琴、卖玉、卖字画等创收,卖琴谱、卖碟片是毛毛雨,有的顺便传授养生、保健、美容、药膳等方面的知识,最常见的是传授茶道,卖普洱、铁观音,还有卖汉服唐装的,因为弹了琴,人就得高雅一下,这身行头可少不了。最厉害的是引进香道,棋楠一卖,价比黄金。“这个东西烧起来,钱就哗哗地流出去啦。”一位学琴的读者对记者说。
古琴是可以很响的
王珑再三希望记者文章中别出现“民乐”两字,代之以“中国传统音乐”。
主笔/沈嘉禄
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热切呼唤中,古琴无疑是一种既可沉吟又能激荡的心声。古琴之于中国文化的代表性,越来越为文化界人士认同,并得到国际社会的看好。1977年,美国宇航局向太空发射了一颗人造卫星,向外太空可能存在的生命体介绍地球的概况,所用方式包括语言和文字,其中代表中国音乐的就是古琴曲《流水》。
申请政府补贴不容易
为古琴界公认的“上海美女”王珑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主修扬琴,副修古琴,师从中国著名古琴演奏家李祥霆。1997年毕业后直至2004年,她在上海民族乐团担任演奏员,同时向古琴师龚一习琴,提升表现能力。2004年她从民族乐团辞职,专门从事雅乐传播及艺术策划工作。2008年创立了“海上雅乐”品牌,以亚洲顶尖演出场地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为核心场所,全心推广雅乐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现为“海上雅乐”艺术总监。最近三年来,王珑策划并成功演出的雅乐音乐会已经接近50场,其中古琴扮演了重要角色。
王珑主持并策划的古琴专场有2009年11月李祥霆《他来自唐朝》独奏音乐会,2010年5月蜀派古琴大家曾成伟父子《蜀山琴侠》演奏专场,2010年9月,戴晓莲《广陵今在》专场,今年还有4月的《杨氏姐妹》专场和5月的《吴音清婉——吴门琴派古琴》专场。
“海上雅乐”不同于吃皇粮的文艺团体,它的主要载体就是同名女子雅乐室内乐乐团:由扬琴、琵琶、二胡、笛箫、古筝、古琴等乐手组成。这批团员与“海上雅乐”签约,“海上雅乐”根据实际需要,在曲目邀约、编配,服装制作、媒体推广、市场开拓等方面投入成本。
这样以民乐为演出形式的团体如何生存呢?据王珑介绍:收入来源主要为三块:企业赞助、雅乐演出、其他商业演出。每场演出的成本大概在3万—5万元。
“海上雅乐”的演出申请过政府补贴吗?记者问。
王珑表示申请过,“但手续相当繁琐,业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应该能申请到文化基金的补贴,但等我们按要求把所有文件送上去时,工作人员就轻率说了一句:材料现在不收了。连什么内容看都不看,就退给我了。”
她还表示:“我们是文化个体户,要享受政府的文化补贴非常难。我听过一些同行叹苦经:拿到政府的钱基本不可能,除非你有过硬的关系。”
王珑这个“个体户”注册在嘉定绿色经济城,能享受一点税收优惠,嘉定区有关部门还给了不少建设性建议。
一张门票炒到1000元
三年来,一直有对“海上雅乐”非常支持的台湾及内地企业慷慨解囊。市场开拓方面,除了在东方艺术中心每年不少于12场的演出外,其他高端商演市场以及与政府合作,推动雅乐走向世界的策划宣传等也都在做,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今年海上雅乐将受邀参加英国爱丁堡音乐节,而且是上海唯一的一个雅乐演出团体。”王珑相当看重这次亮相。
有一次王珑在演出时悄悄走到观众席里听反映,结果听到有人议论:王珑做这个是在玩票,撑不了多久的。对此王珑坦言:“我不是玩票,我是倾注真情来做这个事业,我爱中国传统音乐,爱古琴。但到底能撑多久,心里真没底,平时一直在为自己和同伴打气。我理想中的‘海上雅乐’能否实现,还得靠社会方方面面的支持与理解。”
“观众到底是来欣赏,还是看新鲜的?”记者问。
“进场看过古琴演出的观众都会由衷感慨:以前真的不知道中国传统音乐特别是古琴这么优美。我国长期以来美育教育的缺失,造成了大批观众既无机会,也无兴趣去看一场和中国文化休戚相关的雅乐演出。在西方音乐的强势进入下,青年一代对民族音乐有一种自卑感。近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在国学热的带动下有所复苏,古琴也进入了人们的视野。‘海上雅乐’做的多场古琴专场均取得了不俗的反响,2009年李祥霆大师专场,300元一张的门票被黄牛炒到1000元。最后,我们不得不向东艺紧急申请增加了座位,但仍有很多爱好者不得其门而入。”
王珑强调:观众喜欢看高水准的、制作精良的演出。不少观众很内行,他们有国学根底,容易进入“高山流水”的境界。
在采访时,王珑再三希望记者文章中别出现“民乐”两字,代之以“中国传统音乐”。有一次她与钱文忠探讨民族音乐的发展与生存,钱文忠认为,之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不兴,与几十年来“民乐”的称呼不无关系。
古琴在外国有不少知音
古琴在海外也有不少知音,虽然专业人士可以说他们还不那么“知”,但毕竟他们怀着浓厚的兴趣围聚到“俞伯牙”面前。
美国伯克利大学音乐系特聘古琴与古筝教师、北美琴社社长王菲女士告诉记者,美国加州Milpitas市就从2007年起决定将每年的11月7日定为该市的“古琴日”,以此鼓励旅美华人王菲和她所领导的北美琴社多年来为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所作出的卓越贡献。这是世界上迄今第一个专门为中国古琴设立的节日。
美籍华人王菲,自小与她的两个姐姐一起学琴,后来在美国教授古琴并于1997年成立北美琴社。她们在北美被誉为“中国的勃朗特三姐妹”。
“2002年我们和人民网合作,搞了第一个网上古琴音乐会的直播,就是古琴音乐会的直播,这是配合2003年中国古琴申遗才做的一件事。我们还和CNN做过专题片,2005年世界财富论坛在中国召开的时候,我们又搞了一个千年古琴、百年普洱的活动,向世界500强企业宣传古琴。”王菲说。
中国古琴组织在美国和加拿大等国还是很多的,北美琴社每个月在旧金山湾区都有雅集,弹琴、吟诗,努力复原古人的生活场景,以此来加强中美两国文化的交流。王菲告诉记者:“这种在老外看来颇为新奇的活动常常有一个主题,比如说花的主题、春天的主题,我们有携琴访友,比如说我们开着车到其他城市见琴友,我们有湖上的雅琴,我们有专题,比如古琴与唐诗、古琴与太极,有蔡文姬的专题、李清照的专题等等。”
北美琴社在十多年里像滚雪球一样扩大队伍,目前大概有会员2000多人,年龄最大的为80岁,散布在世界不同的20多个国家。
王菲根据自己的接触认为西方人的欣赏古琴的水平是不低的,有许多感人故事被她津津乐道。有一次她在伯克利大学教古琴,听得人非常多,有些并不是音乐爱好者,但他们非常愿意接受,他们认为美国的文化是一种多元文化,其中也包含中国的音乐,所以他要把古琴也作为美国音乐的一部分来介绍。他们的心态就是如此开放,所有古琴在北美就有知音。
琴馆是有圈子的,经济收入无形中组成了一个圈子,他们与弹弹白相相的人在诉求上是不一样的。
主笔/沈嘉禄
淮海西路延伸到这里,有闹中取静的感觉。在一百年前,这里是上海的郊外,这一排别墅就是乡村别墅。“幽篁里”是一座琴馆,开在一幢三层楼的独立洋房里,墙面上写着一些字,广告做得不够幽雅。
进去,看到一个小园,有花草和水池。古琴馆能够有这样的条件,在上海绝对也是少数。馆主杨致俭身穿褐衣,手指纤细而有力,弹琴所致吧。说起琴馆,他一脸感慨:“上海稍稍正规的琴馆也就三四家,除我之外还有九派、元音等,上音附中里面也有。我理解的琴馆,应该有固定的场所,最好还有庭园,雇三四个职工处理日常事务,还必须有相对固定的、有资质的琴师。现在绝大多数琴馆是不成规模的,有点像过去的私塾,除了教琴,兼卖茶、玉、字画等等,他们是当一门生意来做的。”
杨致俭是从事房地产业的,购下这幢据说最早是法国领事官邸、后来又成为上海药业巨子项松茂住所的洋房,初衷是搞个会所,以满足公关或洽淡生意之需,后来发现往来客人中不少人对古琴感兴趣,而他本人是琴学家龚一的学生,操琴已有十几年,那么将会所转身为琴馆不过举手之劳,幽篁里就这样在2008年正式挂匾开张了。但实际上出资人是他的师妹,馆长并作为领衔琴师的乔珊,乔珊是中国古琴学会的秘书长,有加拿大和中国香港的“双重护照”。
“琴馆的质量如何,要看环境是否幽雅,气场是要紧的,我们光是装修就花了两三百万。但最主要的取决于师资力量,大多数琴馆没有稳定的师资,招了学生后得临时请人来教他,今天张三明天李四,那么就不能保证学员学得好。建国后,张之谦、管平湖、龚一他们这一批古琴家是主流,但后面出现了断层,到了戴晓莲他们这一代起来,实际上已经断了二三十年。再下来到今天科班出身的学生也算一代的话,那么中间也断了十多年。而古琴专业的师生本来就是凤毛麟角,能够活跃在社会上的琴师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杨致俭说。
琴馆算文化经营单位还是民办教育机构,至今没有一个说法。琴馆的经营者通常的操作是成立一家文化公司,然后再开琴馆。目前以上海为例,学员一般是公司白领和全职太太,还有少量经济条件较好的退休人员。没有音乐基础也不要紧,古琴虽有天籁之妙,要弹奏得像回事,也并非登天之难。“所以有些人学了三四个月就敢当老师了,有些琴馆也真敢让他们教学生。他反正收钱嘛。”杨致俭说,“事实上呢,一首曲子花点时间弹,并不难,外人听上去也像回事了,但只有在优秀老师的启发指导下,才能深刻领会古曲的含义,才能弹得韵味悠长,诗意盎然。比如《阳关三叠》,学了一年与弹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弹,意境、格局都大不一样。而这一点,大多数琴馆做不到。琴馆是有圈子的,经济收入无形中组成了一个圈子,他们与弹弹白相相的人在诉求上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学员更注重自身的修为,不是单纯的娱情。”
据杨致俭介绍,幽篁里的学员累计已经超过2000人,目前在教学员几百人。每天两至三小时的课程,挂头牌的琴师乔珊每周授课一百节,也真够忙的了。还有相当一部分外聘,比如戴晓莲的学生白天在上音听戴晓莲讲课,晚上就到这里来教社会上的学员。她讲的内容甚至语调,或许跟白天从戴那里听来的一样。
幽篁里的学员以白领为主,高学历的、高收入的人士居多,大公司高管也是积极性很高的学员,“他们下班后就直接到这里来了。切磋一番,互不买账。周末,我们会搞些雅集,请龚一老师来点评一下。”杨说。
据了解,古琴也有像钢琴那样的考级制,但一般“白相相”的学员对此并不在乎,主要是身心修为。记者看到琴室里放着六张琴,墙上挂着的几张琴是出售的。而在外面一间客厅里,桌上放着几块围棋棋盘。
今年2月1日,上海七弦古琴文化发展基金会由有关部门批准设立,并在民政局登记注册,地址就在幽篁里,乔珊担任会长,杨致俭作为理事长,一人捐出400万元作为启动资金。说到这个机构的社会功能,他对记者说:“目前正规音乐学院设置的古琴专业不多,就是北京、上海、天津、四川四所音乐学院吧。但在民间,古琴应有更大的生存和拓展空间,我希望大家一起努力来推动古琴的传承和光大。昆曲申遗成功后,有人说,三千年的古琴输给了三百年的昆曲,不服气,但最终古琴申遗也成功了。接下来就涉及保护开发了,就国情而言,要政府对古琴投入巨资进行古谱整理,打谱、记谱、录音什么的,不大现实,这要花很大的人力物力啊,中国民族管弦乐协会搞的《二胡大典》,可演奏的曲目叠起来有一人高,一共投入多少资金?这个协会里最穷、也最没有音量的就是古琴专业委员会了,那么通过民间社团集聚社会力量,就可以试一试。”
“非遗”推高古琴身价
古琴是有灵性的,是活的生命,需要爱它的古琴家不断地与它对话,通过琴弦与琴箱的共振来延长它的寿命,完美它的音色。
撰稿/杨忠明
近几年来,古琴迭创拍卖纪录,在2003年,嘉德春拍上拍的一张唐代“九霄环佩”古琴,以346.5万元成交,在当时创下全球古琴拍卖的最高价纪录。但在半年后的秋拍会上,由王世襄收藏的一把唐代“大圣遗音”伏羲式古琴,以891万元再创中国古琴拍卖世界纪录。回头看,这个收藏家捡了漏啦。去年秋拍会上,一张明代晚期的孔府“御书堂”乾隆御用古琴以5800万元的天价在苏州拍出,改写了2009年一张明代 “月露知音”古琴创下的2184万元成交纪录。但这个“中国最贵古琴”称号只保持了一个月不到,在紧跟着的北京秋拍会上,一张北宋徽宗御制清乾隆御铭的“松石间意”琴被保利拍到近1.4亿元,创造了世界古琴拍卖纪录,同时也创造了世界乐器拍卖纪录。
日前,笔者从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获悉,2003年以891万元拍出的那张王世襄旧藏唐琴“大圣遗音”将现身今年嘉德春拍。此琴为伏羲式,桐木胎,鹿角沙漆灰,色紫如栗壳,金徽玉轸,圆形龙池,扁圆形凤沼。迄今已近1250年,琴之足孔四周漆多剥落,木质亦接近朽蚀。足端虽缠裹织物并嵌塞木片仍难固定。张弦稍紧即有损琴背之虞,幸好管平湖先生有安装铜足套之法,为此王世襄先生特请铜器修复专家高英先生制作铜套并仿旧染色。管平湖修复后笑言:“又至少可放心弹五百年了。”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著名古琴鉴定家郑珉中认为此琴属中唐之始,雷氏为宫中所造,应是唐琴的标准器。
笔者还了解到,“大圣遗音”琴原为北京著名琴家锡宝臣所藏,1948年,王世襄、袁荃猷夫妇以饰物三件及日本版《唐宋元明名画大观》,再加翡翠戒指三枚换得。8年前,这张古琴曾创造中国古董琴的拍卖历史,今天,奇迹将再次显现。
“其实早在80年代,我就知道有港台的收藏家来大陆悄悄收琴,还有专门的公司在内地为他们代购。当初真是便宜啊,不少唐宋时期的琴都流向境外,非常可惜。如今在资本的推动下,这个市场发疯了!”古琴演奏家戴晓莲对今天市场上传递出来的信息连连摇头。90年代初,她在张之谦的帮助下曾买过一张古琴,专家认定是清代的,才五六十元,现在这样的价格永远成为历史了。还可以想象的是,高罗佩在抗战时期从中国内地购买的古琴大约相当于多少担大米了。
笔者从一些古琴专家那里听到的也是一声长长叹息:“他们是收藏家,投资者,不是古琴家,买来后往保险箱里一锁,就像打入冷宫的美女,死啦!古琴是有灵性的,是活的生命,需要爱它的古琴家不断地与它对话,通过琴弦与琴箱的共振来延长它的寿命,完美它的音色。长久不去碰它,它会开裂的。所以每当听到这样的拍卖消息,我都会伤心一阵子。我们这些老朽,真是、真是……唉,百身莫赎啦!”
几年前,1.2万一张票的天价昆曲曾引来一片哗然,如今,从厅堂版到园林实景版,从青春版到豪华版 ……昆剧的“名堂”越来越多。
记者/王悦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缠绵的笛声中,水磨腔缓缓吹出,不是古典园林,也非厅堂瓦舍,只见十数位现代美人,身穿戏服,水袖轻扬,偌大的现代化排练场,就在这一颦一笑间,竟然古韵盎然,丝毫看不出这里是虹桥某国际社区的高档会所,仿佛置身红氍毹上,曲韵悠扬。
这里是“昆剧丽人行”的活动现场,每周固定安排两次教学,小班化,从最基础的身段、步法和发声开始学起,直到能独立演出折子戏片断为止。这群丽人的教授并非专业演员,而是一位票友,名叫赵云健,自小热爱昆剧艺术,不仅投身名师,耳濡目染,甚至不顾一切大胆“下海”,放弃高校教师的高薪职业,投身昆剧艺术的传播,尝试让古老的昆剧艺术融入时尚、现代的都市生活中。
无独有偶,不仅赵云健等票友在努力,不少专业人士同样在为昆剧艺术的时尚化、市场化道路,找寻一条前人从未探索过,也完全不知成败的道路。昆剧入宴席、昆剧园林版、白领学昆剧……诸多法门,不一而足。昆剧作为联合国授予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至今已整整10年了,如今,在“泛文化”影响深远的今天,昆剧更名正言顺地成为当下“社会文化”的一部分。
白领都来学昆剧
“我感觉到昆曲的美不仅仅属于舞台,它也可以走向生活,改变普通人的状态,并可以与时俱进地连接时尚。所以我看到了希望,迈出了普及昆曲的一条新路。”毅然放弃舒适安逸且受人尊敬的大学教师岗位,当初赵云健作出的这番选择,很多人都为之惋惜,感叹,甚至担忧。“我自己也从以往的‘人求我’到‘我求人’的心理状态中寻找平衡。拒绝,冷眼,不理解和经济上的压力都成了我自己要直面的事情。”赵云健坦言,所谓的昆剧时尚化,最难,却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还是市场推广,可偏偏她又不是一个善于营销的人,尽管她的广告词写得非常好——“昆曲不是遥不可及的,昆曲是对现代女性有帮助的艺术,昆曲是可以和时尚生活结合的。”然而,在这个年头,酒香还怕巷子深,现实促使赵云健学会吆喝,学会宣传。自2008年3月正式成立自己的昆剧艺术推广中心后,赵云健不断与自己所处的国际小区业委会联系,希望能通过合作的方式提供给她最一流的活动场地。又通过媒体、讲座、博客、进校园等多种形式,不断宣传自我品牌。三年多下来,尽管每周坚持来上课的学生始终保持在10人左右,但至今为止学戏人数的总和却并不高,不过区区40多人。“流动性不大,几乎今年来学的,明年还会来。”赵云健对此非但不嫌少,甚至还颇为自豪。
与不多的人数相比,赵云健每次上课的收费也相对较低。“基本上每次教学在两小时左右,收费200元一人,如果需要个别辅导,则再加100元。”虽说赚得不多,可赵云健却乐此不疲。据她介绍,来学戏的年轻人多数都是白领,因此消费能力也很难再超越目前的数字。而从学员来参加学戏的目的来看,也可分为几类,有的是好奇,与其学习拉丁舞、瑜伽等较为普遍的课程,不如标新立异来学一段古典韵味十足的昆曲。还有一类则是由衷的喜欢,带着对昆剧艺术的一腔热情,执著地不断学习。最有趣的是第三类,带有较强的“目的性”,“就是为了与众不同,来一段昆曲,在单位年会上秀一把,上千人的外企里,一下子就能吸引领导的注意,多有面子!”
虽然学员的热情与投入让赵云健颇感欣慰,但无法改变的事实却是——开业至今,赵云健已拿出几十万元投入,还谈不上经济回报。“我痴迷这门艺术,并没有想着赚钱。不过我也是人,也有家庭,也需要收入。或许哪一天我撑不下去了,就自然而然地结束这件事情了。”面对记者的质疑,快人快语的赵云健回答得颇为实在。
相比较于赵云健,上海京昆艺术中心推出的“京昆follow me”活动不仅更为时尚,社会影响力与参与人数也相应多了很多。年轻的张颋是上海昆剧团小字辈的演员,却担任了好几年“京昆follow me”的主教老师。“白领、大学生、教师是前来学戏的最主要人群。除此之外,偶尔还会有一些家庭主妇、退休教师和律师,总的来说基本都是年轻人。”不同于赵云健的小班教学,“京昆follow me”有昆剧班6个,京剧班5个,每班近20人,每周末有近百人同时上课,各自学习不同的剧目,由于都是诸如王珮瑜、胡维露等著名青年演员主教,因而居然也“供不应求”,每年不断有报名不上的年轻人为之扼腕叹息。
当然,争相报名的原因不仅是老师大牌,学费适中也是颇为吸引人的地方。据悉,京昆中心上下半年各办学一次,每次以14节课为一学期,每人收费仅人民币660元。教学完成,还会在京剧院、昆剧团甚至八号桥创意园区等时尚场所举办一次盛大的“结业典礼”,最优秀的学员可以享受化妆彩唱登台,过把瘾的专业待遇。“每年教下来可以还结识不少好朋友,结业典礼后,我们甚至还会相约去KTV唱歌,狂欢一把,真的很开心。”在张颋眼里,昆剧不再是年轻人的隔阂,却变成共同爱好的话题,搭建起师生间戏里戏外的缘分。“前不久我的一个学生大学毕业去某出版社面试,小姑娘一上来就对考官侃侃而谈昆剧艺术,令人刮目相看,没多久就收到录用通知啦!我作为老师,也为她感到高兴呢!”
堂会开到饭店里
昆曲艺术,不仅是古代文人雅士、豪门贵戚所赏玩的舞台艺术,也曾出现过“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大规模群众参与的热闹场面。然而,时过境迁,随着它在当代的逐渐衰颓,它被不可争议地贴上“小众”标签。然而,不过短短几年,世风忽又一变,看昆曲、说昆曲、唱昆曲,居然成了标榜品位、张扬个性的一个标志!真令人匪夷所思。更有甚者,昆剧还成了豪华宴会、高档会所彰显独特品味的手段。
曾经,某高级茶馆里传出一阵弦索叮咚,评弹的软糯嗲成为营造江南味道必不可少的“味精”。如今,但凡想要体现一把“主雅客来勤”,不动一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显然就很不给力了。觥筹交错间,盘碟频换时,一曲水磨调拿出来“磨一磨”,唱不完的《游园》,演不够的《惊梦》,堂会唱到饭店里,一下子这餐饭也仿佛高雅化,贵族化了,不再是“食色性也”的物质问题,此时此刻,“非物质”似乎更重要。
在浦东的“明堂”,在古北的“名豪”,这类昆剧与美食相结合的活动逐渐形成规模,定期或不定期地举办一次。品鉴红酒,不再配西洋歌剧,来段昆曲也很好;吃块牛排,不要什么贝多芬,笛子吹吹《小放牛》也不错……这是文化与艺术的结合,是物质与精神的会餐。
“我想这也是一种推广和普及吧。”昆剧名家林继凡是“名豪·昆剧鉴赏”的策划者与艺术总监。别看老先生年近古稀,脑子却一点也不保守。“餐厅老板有眼光,自从他看了一次我演的昆剧,就觉得昆剧的品位与他的饭店所追求的优雅格调很相似,于是邀请我来做这么件事。我觉得这想法真不错,就答应了。”在林继凡看来,任何优秀的艺术终究是需要推向观众,推向市场的。昆剧堂会进饭店,没什么可不可以。
“不要以为我在媚俗,我也很有讲究的,特别规定在宾客用餐的时候不演,要看一定是在餐前欣赏,要不然太不尊重这门艺术了。由于饭店提供的场地不可能很大,我们也要做相应的精简,请青年演员演出折子戏片断,穿插一些优美的昆剧曲牌,力求尽善尽美。”除了以上几点,林继凡还与餐厅老板达成协议,不定时举办活动,有可能是每周一次,也有可能一月一次,根据顾客需要决定。“上星期刚举办了一次,一位挺有名的装饰画家过50岁生日,他曾经也来参加过这里的活动,这次特别关照生日宴会要请朋友们看昆剧。那天名流云集,演出效果也非常好。”
事实上,这类融合饮食、雅集与堂会为一体的演出方式由来已久。远的不说,当代几位闻名遐迩的画坛泰斗——谢稚柳、程十发、陈佩秋、戴敦邦等,就常常在每个周末的下午邀请名家名角儿来家中唱曲雅集,欢聚过后,晚上必是一顿体贴的家宴。如今,这种习惯仍保留在苏州画家叶放的“南石皮记”雅集之中。叶放在自家画室的后园叠山引水,种花栽树,建亭造桥,就在这一派古典优雅的现代江南园林之中,不仅推出了各个时期当令的时鲜江南佳肴家宴,还曾把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原封不动搬演上真山真水的亭台水榭之中,连续演了三个晚上,堪称美不胜收。当然,价格自然也是不菲。
堂会演到饭店里,昆剧走进园林中,何尝不是昆剧独特的美学品格所带来的极佳商机呢?何尝不是昆剧融入现代社会,甚至是走进高端精英阶层生活的一条途径呢?如此古老的艺术形式居然还能为现代生活服务,不也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么?
贵族化好不好?
如今,昆剧热甚至还有不少“贵族化”的倾向。几年前,1.2万一张票的天价昆曲曾引来一片哗然,如今,从厅堂版到园林实景版,从青春版到豪华版 ……昆剧的“名堂”越来越多。“其实,关于昆曲到底应该贵族化还是平民化的问题,一直是颇具争议的一个话题,也往往令从业者在不断的探索和发展中举棋不定、困惑不已。”说这番话的是有“昆剧王子”美誉的青年艺术家张军。曾经是上海昆剧团副团长的他,如今跳出体制,单干了一年多,独自挑起“张军昆剧艺术中心”的大旗,一路走得艰辛而执著。
从很大程度上,年轻人喜欢昆剧,张军与白先勇一样,功不可没。尤其是年轻的他常常游走在时尚与传统的边缘,时而古典时而叛逆,一会在古戏台上见到他的演出,一会又能在顶级时尚杂志上见到他衣冠楚楚的写真照片,穿着LV的衣服,摇着程十发的书画折扇……说到昆剧时尚化,没有比他更具典型性的专业昆剧人了。
“从艺术角度来讲,昆曲确实是中国戏剧美学的最高范型,属于小众艺术。但就昆曲面临的生存状态来说,它又必须让更多的人有所接触,尽可能多的获得更多的观众,而不是只为了一小部分人的兴趣而存在。”在张军看来,昆剧时尚化、甚至贵族化、高端化理所当然,“说得势利一些,因为这一小部分人还不足以养活昆曲,这些人中更多的只愿意花‘平民’的钱来享受‘贵族’的艺术,也就是目前各个剧团遇到的一个最为现实和尴尬的问题,无论演出多么精彩,小部分的固定观众只愿花很少的钱,而票价一旦定得高一些,就要被老观众骂,但又未必能获得新的观众。有人说,昆曲这样的艺术就应该靠国家养的,不能把对演出的投入转嫁到观众头上。我并不苟同这样的观点。联合国对昆曲的认可也好,国家对昆曲的扶持也好,这是昆曲和昆曲人的幸运,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一辈子靠伸手要钱来养活自己,就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如果大人一直扶着走路,恐怕他永远都学不会自己走路。昆曲要在当今的环境中更好的生存,还是要靠自己,靠它本身的魅力来吸引更多的人,真正地‘运作’起来。”
没有人能够否认张军在昆剧营销方面的突出才能,从十多年前开始的“昆剧走近青年”到如今的“园林版《牡丹亭》”和“新古典主义”系列演出,张军的每一步都为开拓昆剧的未来而努力,说到底,这种努力也是为个人的将来,创造更多的机会。因此,无论是与王力宏的跨界合作,还是与尚马龙的钢琴与昆曲的对话,张军在不断制造着更多时尚化的可能性,不断地尝试着在昆剧原有的艺术格调之外,能与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有更大层面的融合。
“有些人对所谓的创新能有多少含金量不屑一顾,有些人认为我的很多演出炒作的成分大于艺术本身。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一方面要拿得出对得起昆剧老观众的经典剧目。另一方面,我决不放弃做一种尝试——完全放弃传统的昆曲观众,打开昆剧的大门,只要有一个没有看过昆曲的人买票来看了,就证明我成功了。”尽管面对的困难与责难不少,但张军却决定“一意孤行”:“我个人认为,昆曲在今天的生存,是可以有多种状态的。我们需要一直喜爱昆曲的老观众,更需要对昆曲产生兴趣的新观众,当然也需要只是出于好奇和尝新的一辈子只看一次昆曲的过客观众。既然昆曲具备‘贵族’气质,那就不要用‘平民’的眼光来对待它,珍惜、爱护、尊崇、欣赏,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

在民间游资的冲击下,短短几年里,在大陆市场上流通的沉香涨了五六倍。
主笔/沈嘉禄
从无人知晓到一飞冲天
当今中国绝对像一趟高速列车,在世人面前呼啸而过,没等大家看明白,一切都发生了巨变。在艺术收藏品市场、在奢侈品消费——延伸到语焉不详的大文化领域,尤其如此。比如翡翠、白玉、蜜蜡、红木、黄花梨、拉菲、茅台……比这些玩物或藏品更玄妙的香,似乎更有理由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6年前,记者与台湾逢甲大学教授、“香界教父”刘良佑初次接触时,在大陆还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香席”、“香学”,——虽然今天中国人还无比热衷于烧香拜佛、敲钟求签。而这个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在日本被称作“香道”,并傲视它的发祥地中国。
“是的,6年前,3个马来西亚人到上海考察香市,我的朋友带他们逛遍了上海的角角落落,总算在一个古玩市场的楼上看到了一些所谓的香在出售。马来西亚人说:我们作坊里扫拢来的木屑就比全上海所谓的沉香值钱。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大受刺激,心想我已经退休了,何不在大陆搞这个香?推广香文化嘛!”黄礼君对记者说。
黄礼君的祖籍在河北,父母于1949年去台湾,几年后在台中眷村生下了他。来大陆之前,他在台湾是负责马尔代夫旅游业的总代理,退休后来上海置业并打算长期居住。这一次马来西亚人的考察,促使他重出江湖,在云洲古玩城盘下一家铺子,做起了香品生意。“一开始,大陆人都不懂这个香,有人说我是卖根雕的,也有说是卖中药材的,哭笑不得。”他的香铺名叫“廿八田香坊”,这是龙华寺住持照诚法师给他取的名,一个黄字拆开来就是“廿八田”。但店铺还有一个小小注释——“沉香文化”。
自古以来,沉香被视作一种名贵的香料和中药材。在宋代,已经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到了明代,又变成了“一寸沉香一寸金”。黄礼君告诉记者:到了清代,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品香,外国进贡的上等沉香锁在库房里,某天用多少,大内会有记录,皇帝一时高兴才会赏赐给近臣一些。今天在故宫还藏有不少沉香山子,过去大家不重视,随地扔,现在老贵了。
身在江湖,对市场绝对敏感,黄礼君发现去年9月份后,来他店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多了。然后从北京、广州几个城市传来的消息,沉香开始一路飞涨,有些有钱人还跑到东南亚几个产香大国去采购,弄得当地香铺很是紧张。
现在上海的香品交易初步形成,伴随而至的则是香的身价一路狂飙。如今上品的棋楠每克开价3万到5万元,黄金算什么!“那不是品香,而是在烧房子啊!”黄礼群一声叹息。
中福古玩城一位香铺老板说:“持续两年,香市以超过30%的幅度在涨。其中收藏级别的沉香原料每公斤涨至100万元,品质最高的顶级棋楠则高达每公斤1000万元,若制成艺术品每克价格都要数十万元,目前市场上极其少见。”
城隍庙藏宝楼里也有售香的专柜。据老板估计,在民间游资的冲击下,短短几年里,在大陆市场上流通的沉香涨了五六倍。他当时狠狠心从东南亚香市上买来的几段沉香现在加一个零都不止了。但他反而忧心忡忡,接下来的生意似乎更难做了。
广州现有玩香人一千多,那里的市场显示,以越南富森红土为例,目前的价格是700-800元/克,而两三年前其价格不过300-400元/克。棋楠的价格已经涨到了5000-8000元/克。
艺术品“消费重镇”的首善之区当然不会落后。去年在北京某拍卖行的一次春拍中,出现了四件当代沉香摆件,竞拍者踊跃,结果全部成功拍出。其中一件“棋楠香雕踏雪寻梅山子”,重37.5克,估价为120万至150万元,最终成交价为134.4万元。另一件“棋楠香雕松下罗汉山子”也以145.6万元成交,这件沉香摆件重37.1克,平均每克近4万元。
而在国际拍卖市场上,苏富比、佳士得等均举办过沉香拍卖,曾创下每克超过1万美元的最高纪录。
谁在消费香品
记者了解到,目前整个上海已经有30多个香铺,一般都开在古玩城内。春江水暖者在坚守了数年之后终于等来了大好时机,比如永嘉路的“定园”,主人王鸿定早在十多年前就玩香了,玩香同时还经营普洱、玉器、古典家具和现当代名人书画。他的“定园”占据着半幢沿街小洋楼,环境布置非常优雅,沉香山子和雕件让室内始终飘忽着淡淡古香,来者都是熟客,品香,喝茶,盘玉,看看他新收进的书画。王鸿定今年初还将明刊《周嘉胄香乘》影印了50套,一套两函,送香友赏读研究,里面除了对香的评品外,还有各式香篆的图谱。国家出版社是绝对不可能花大钱出版这种老古董的。
他对记者分析时说:“真正用熏炉熏香的资深香客毕竟是少数,在日本也是少数,这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呀,一般人都是用线香,日本消费量最大的也是线香。线香消费起来方便,又可携带身到处跑,随时品。”
王鸿定与日本品香会合作加工香品,从历史的纵贯线上再次打通了中日两国香文化交流的渠道。品香会在日本名气极大,日本人消费的线香,百分之九十由他们提供。数年前,品香会向定园提供香料原材,由定园按照古香谱制作后返销日本。东方商厦里出售的线香,也有出自定园的,但打的是日本名牌。
“从目前的情况看,不少有钱人是香的消费大户,他们没有时间与心情品香,却对手串或摆件极感兴趣。”王鸿定告诉记者,有一次北京某富豪举办一场私人音乐会,2万元一盒的上等线香就订了100盒,来参加音乐会的客人每人一盒。“200万就这样出手了!”
同时,外观相当神秘的香道会所也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应运而生,高档的私人会所里用香也不再是一次偶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白领小姐对记者描述她的一次品香体验:“那一夜,我们十多个朋友吃了饭后来到那里,主人开了几支‘小拉菲’,然后让我们用熏炉闻香。我是第一次体验,不懂那个规矩,只觉得那个烂木头一样的东西很神奇,点燃后埋在灰堆里,熏的时候,只觉得香气绕鼻,久久不能散去。玩到次日凌晨散伙,一个朋友悄声告诉我:你知道这次品香花了多少钱?至少4万!我吓了一跳。在欧洲我亲历过一次派对,主人在花园里搭起白色大帐篷,帐篷四角放了一些高纯度的海洛因,客人自便。这个特殊招待花费了主人1000欧元,算是大大破费了。想不到中国的香比外国的海洛因还昂贵啊!”
中国的香与海洛因不是一回事,但在今天,至少在奢侈程度上给人的惊愕或许相似。
作为一种比贵金属更稀缺的资源,香品也成了投资品种。中国是香学的发祥地,但本土产的香到今天已经基本枯竭。从2000年开始,大量越南籍盗香贼从中越边境潜入云南西双版纳原始森林进行盗伐,据当地警方透露,十年来因盗伐沉香被遣返或判刑的越籍人员超过400人。这片被业内人士认为藏有中国最后野生沉香的森林,已难觅粗大沉香树了。而在历史上曾经有沉香出产的中国广东、广西及海南,也基本绝迹。
在东南亚,越南、印尼、泰国、老挝等国还有少量野生沉香,但最上品的优质沉香主要产自越南,不过经过20多年大量挖掘与交易,越南优质沉香资源已接近枯竭,现在越南已经禁止沉香出口了。据业内人士估计,2007年全年国际香市的正式交易量不足20公斤,而2008年全年的产量也还不到10公斤,此后几年的产量也不会超过这个数。那么,稀缺的沉香在市场里流转,只能击鼓传花了。
“有人要投资,那是没有办法的。但我总是跟那些顾客说:人生一世,遇到上品的香是三生有幸,你不闻,岂不是错失了良机?就算投资香可以有很高的回报,但你在家里光数钱玩有什么意义呢?你没有福分享受它啊。”作为香文化的推广者,黄礼君更希望人们享受,并从享受中感知中国文化的深奥,而不是单纯的投资。
黄礼君的香铺有时会冲进来几个人,劈头就问他的助手顾政:“你们这里哪个最贵?我就买最贵的,盒子上的标签不要撕掉。”
那是些北京人,他们根本不懂香,只知道现在有官场或商界的大爷玩这个了,就买去孝敬别人,打通关节。上海的价格比北京低很多。在“廿八田”里,数十种线香盒细细长长的,标着几百至几千的价位。在东方商厦里有日本出产的棒香,两百支一盒,标价5000元的都有。
黄礼君遇到这种“冲头冲脑”的顾客,就会诚意邀请他们坐下来,喝杯茶,品几种香。他点燃一支香后,隔着你一米远,吹口气,那股淡淡的青烟都会飘到你面前,静心闻一下,就会收获神奇莫测的、不断变化的雅香气息。
“因为市场需求相当旺盛,有些人也非常冲动,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往往着眼于经济价值,希望它涨上去,或者搁家里显摆,让来访者惊愕于他的富有,这样一来就忽视了香的本质。经济条件一般的民众,想花钱不多玩一把,就钟情于手串、吊坠、摆件之类的玩物。那么在市场供求不平衡的情况下,赝品就出现了。”黄礼群说。
假货应运而生
所有市场人士都不愿指认哪个市场多为假货,也不愿详细指认何种商品假的可能性最大。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下,某香铺老板只能说:“老实说,手串、摆件之类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假的。一件金丝棋楠挂件,售价上千元,一件印尼沉水手串,售价两三千元。卖得不对,也很让人纠结的。”
据称,上海的市场上曾经出现过二十几万的棋楠手串,也有人买,一旦买错,就亏大了。
造假的方法也是很“先进”的。鉴别沉香的主要方法之一是放进水里,沉香就自然会沉入水底,于是造假者通过高压方法使没有结香的沉香木收缩,增加密度,掂分量时也很沉实。再加入低廉而气味浓烈的药渣煮、蒸或添加化学香精,做出的假沉香很容易蒙过初入此道的人。业内人士称此为“药沉”,有一股陈宿味或中药味。真正的沉香油性大,油脂含量越高,价值就越高,表面会有一种蜡质。为达到这个效果,造假者也在表面涂上化学涂料,模拟自然表层。
那么如何辨别沉香的真假呢?黄礼君教了记者几招。首先是观外形、看颜色。假的沉香几乎没有木质的线路,真沉香是有白色、黑色相间的纹路。假沉香用打火机稍微点一下,可以闻到与普通木头相似的焦火气。如果是真棋楠,烧一下就闻到它的本来香气。
再比如一段顶上棋楠,要经历数百年才修炼成材,质地较软,不像沉香油脂坚硬,因此可将细屑团成丸状。其油脉很细,肉眼看不到。用20倍的放大镜才能看到每一条纤维中间的空隙有金色毛状油脂腺紧细结合在一起。如果用刀削,削下来的香会卷成圈圈。
自称“沉香平民”并以此来进行香学普及的黄礼君还认为线香也有掺假的,沉香粉很昂贵,为降低成本,有人就将别的材料掺进去,并添加化学助燃剂和香精,但香气就不纯了,会有焦火味。黄礼君在台中开设了一家香品作坊,由他弟弟根据他的研究成果或特殊要求做。记者在采访时还品赏了一味刚刚研发成功的香品,但他一再嘱咐不能透露。他说:“我们做香讲究提香、凝香、聚香、飘香、留香,香味出来有前调,中调,后调,不同的层次,不同的厚度,还有就是能够留香。好的香,香味可以保持很久,人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满屋雅香。而掺假的香就不能达到这个境界。”
王鸿定告诉记者:“好的线香,黏合剂不能超过14%,但也不能少,否则黏不起来。黏合剂也要用好的,楠木泥就是很好的辅料。极少有人用上等棋楠做线香的,成本太高啊,消耗不起。如果香铺老板说他的线香是上等棋楠做的,就要小心了。”另外,经营者能否通过正规渠道获得正宗的原材料,也是保证香品等级的关键,王鸿定的合伙人在越南采集、经营香料15年,与当地香农熟悉,所以能获得好的香料。王鸿定说:“一般香坊用印尼、马来西亚出产的沉香做线香。我用几千元一克的越南沉水红土加工线香,在整个中国,甚至在东南亚就是非常诚信的,也保证了香品的优质。我要让香客享受到真正古雅的香气。”
“初入此道者,不要被各种复杂的名堂所吓住,本真是香气,如果香气对头,基本可以保证品质了。”王鸿定还强调说。而玩香颇有心得的江苏作家荆歌也持这个观点,他认为不必拘泥于沉土或沉水,香味才是第一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