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开始接到来自记者们的电话，他们正在写作关于即将到来的纪念9·11事件十周年的文章。谈话的主题都是相同的——我们如何被那个转折点所改变？
但在回答他们的问题及在头脑中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始终坚持这样一个相同的结论：9·11事件尽管是一出悲壮而豪迈的戏，但却是一个很容易被高估的事件。的确，几乎就是从事件发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一直在高估它的重大意义。（据乔治·W·布什总统说，他的参谋长安德鲁·卡尔德（Andrew Card）倾着身子在他耳边小声地告诉他美国遭到袭击的消息：“美国正在遭受袭击。”尽管实事求是地说，这一说法用的是与传统敌人进行传统战争的措辞，意思是说美国作为一个国家，当时在更多方面处于某种形式上的危险境地，而且实际上都甚于刚刚遭到的袭击。）
实际上，奥萨马·本·拉登的成功在于巧妙地策划了一个低成本、风险相对较低的行动——他用一小撮暴徒就制造了军事史上最深远的引起过激反应的事件之一。信心动摇并被明显弄得晕头转向的美国陷入了感情冲动的大混乱之中，并为此耗费了几万亿美元，付出了几十万人的生命代价。本·拉登的目标是华尔街和华盛顿，企图给美国权力的象征当头一棒，但他这样做也在能够制造最大杀伤力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大局观上——袭击了我们。
以前我们在谈及9·11事件时，觉得它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下定决心拉开与敌人进行战斗的世界大战序幕的珍珠港事件，至少在理论上可以摧毁美国的生活方式（这与基地组织不同，那只是一伙数量有限的极端主义者的乌合之众）。我们曾谈论过文化战争，谈论过分裂世界。我们曾整顿过美国的整个安全机构，以便去追捕（不多的）几千个坏蛋。我们那时疯了。
现在，我们正在恢复神志，正从伊拉克撤军，很快就要开始撤出阿富汗。在击毙了了本·拉登和他的众多追随者后，我们开始能够看到这一点——至少在理论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未来的几个星期里，美国的传奇机器将会开足马力制作出历史文本：我们将会看到经过编辑大刀阔斧修改的纪录片、对受害者和英雄们进行的访谈。顺便说一下，那不是要淡化十年前的暴戾袭击行为，也不是要淡化由袭击行动及其后果带来的深刻的人类体验。相反，这是要再次表明，我们将把9·11事件定位成一个重大事件，是时代的定义者。而实际上，它最鲜明的特征是：精神错乱的定义者——伟大的错乱——这种错乱使美国和世界上的许多国家从我们这个时代更重要的事情上转移了注意力。那种错乱和与此相关的机会成本是本·拉登的胜利，是我们的损失——而随着我们重新掌控现实，我们的最终胜利将会来临。
回顾过去的十年，如果我们问自己：9·11事件之后还发生了哪些具有持久重大意义的事件？哪些事件会使历史学家们去回顾过去或其重要性超过了那次袭击事件及它的策划者或得到的立即回应而应当写进历史？这样我们就能得到一个证明历史敏感性会得到恢复的方法。我想，这样的事情会有很多。我首先想到的是下面的10大事件：
10. 美国对9·11事件的反应
尽管有些人可能会认为，美国对9·11事件感到过度紧张的反应反映了该事件的重大意义，但那种反应在极大程度上是失去理性的，它与美国过去的一些需要被单独看待的问题（如侵略伊拉克）有着更直接的联系。事实上，那时我们已经直接和间接地在伊拉克及伊拉克周边地区进行了多年战争。此外，那场战争是一场“选择性战争”。就像我们在阿布格莱布监狱或关塔那摩监狱实行的暴力国家原则完全是自取灭亡一样，如果愿意的话，恐怖主义也会自取灭亡。那些故意激怒我们的犯罪分子微不足道，比起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我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要更大。在任何事件中，我们的反应——对于我们接下来更好地了解如何与恐怖主义作斗争会产生积极影响的反应（“间谍战”和最终令本·拉登痛不欲生的无人机轰炸）——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要比对引发该事件的诸多事件的反应强烈得多。
9. 阿拉伯之春
我们不知道今年发生在中东和北非地区的一连串革命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但我们确实知道，这些革命运动是进行深刻变革的一个标志，而这场变革已经推翻了该地区的许多政府，不管是卡扎菲还是美国都无法做到这一点。这些革命比极端主义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影响，与该地区广大民众自身利益的联系更加直接——这应该会使我们在阻止这些事情发生时握有更大的胜算，而不是为原教旨主义谋杀者提供从事他们那种古老、过时、效率底下的职业的机会。过去美国对非政府行动者和非对称势力的崛起予以关注是正确的——只是当时它所关注的那股势力的源头错了。
8. 亚洲重回均势状态
这种趋势与下面要谈到的排在第一位的事件有关，但它牵涉的人更多，对全球外交政策产生的影响将比发生在阿富汗、巴基斯坦或中东地区任何国家的任何事件所产生的影响也都要大得多。实际上，全力在亚洲组建新联盟、在所有在亚洲拥有利益的国际角色之间开辟新关系的努力将可能在阿富巴地区（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起着决定性作用，因为该地区促成了美国拥抱印度式的发展。世界两个最大的民主国家（指美国和印度）之间的深入关系将产生重大的区域影响力，在直面反恐战争并控制来自巴基斯坦的威胁的同时，也将建立抗衡中国的重要力量。不过，这些在亚洲范围内进行的战略转移涉及到的国家远不止那几个，因为它们涉及建立新联盟和需要处理和融入进去的深化关系，同时还要应对中国以及别的新兴国家（如印度及不久的将来可能重新统一的朝鲜）崛起带来的后果。与正在引起关注但从长远来看确实处于次要地位的中东地区相比，该地区的局势很复杂，但却是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
7. 美国和其他发达世界经济体不景气
在9·11事件发生的前几年，这种趋势就随着日本经济的崩溃开始出现，但势头真正增长是在二十一世纪，那时美国经历了该国历史上第一个新工作机会净增长为零以及中产阶级收入减少的十年。欧洲也开始出现了苗头，特别是在南欧地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舞台的重要角色的衰退毫无疑问造成了地缘政治秩序的重新建立。进入局限性时代正迫使大国之间以不同的形式进行合作，并已经终结了美国在布什时代短暂且被引入歧途的单边主义。
6. 社交媒体的出现
什么更重要？是撞毁世贸中心、杀害数千无辜者，还是史无前例地将五亿人聚集在一起（就像Facebook做到的那样）？是在巴基斯坦西部的瓦齐里斯坦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传递信息，还是在开罗解放广场发动一场推特革命？这根本就不是需要讨论的问题。
5. 手机和手持电脑设备激增
与社交媒体的出现同样重要的是，过去十年技术领域的“大故事”是手机史无前例、令人难以置信、令国际秩序重建的传播。1991年——9·11事件发生的十年前，全球共有1600万手机用户。如今，这个数字正在快速接近60亿。2011年，手机短信发送量将达到8万亿条。未来的三四年内，通过手机上网的人将超过用电脑上网的人。最快的增长来自新兴世界。如今的手机照相机比其他所有形式的照相机加起来还要多。所有人都被连接。每个人都是证人。大家都是全球新闻网络的一份子，是即时联盟，是暴徒，是选民。
4. 2008年经济大萧条
2008年5月，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从2007年10月9日的最高点14164点下跌54%，降至6469点，经过17个月才得以“恢复”。在2006年达到巅峰的美国房地产市场事实上从此一蹶不振。一些专家预计，过去的那些最高纪录——如果真的已经达到了的话——在未来几年内可能都无法达到。因此损失的数十万亿美元使数千万人处于极度贫困之中，使退休账户缩水，影响了几十亿人的福利，并使国家和公司的生存能力在现在仍无法预测的方面遭到质疑。它同样还将政治和政策牵涉其中——从重新考虑国家优先考虑的事到世界改变对“美国资本主义”的看法——与之相比，那些与9·11相关的事件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3. 欧元区危机及2011-2012年度经济崩溃
不相信第4件事吗？好吧，那就继续看吧。因发达世界经济体的衰退造成的疲软、2008年的金融危机、欧洲各国政府不顾风险借入过多以及银行系统的松散管理（还有像西班牙未能吸取美国房地产危机的教训造成的地方性国家问题）导致了可能解散欧盟、废除欧元的危机。而即使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出现，它也将使全球经济进入另一种可能重现或超过2008年金融危机的衰退状态。如果真会这样，其对已经脆弱的全球经济体的影响甚至更会是灾难性的；而如果它破坏了帮助过确保一个之前曾被冲突撕裂的大洲几十年处于和平状态的欧洲试验，那么，它将很容易以完全不同的理由再造一个9·11事件。
2. 在全球变暖问题上未能达成共识
尽管人为因素造成的变暖正在以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模式和范例不断加剧的证据堆积成山，尽管科学界达成共识，认为这次危机将关系到许多生物物种及生活着几十亿人的沿海地区的生死存亡，尽管整个地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世界各国的领导人仍然还是自行其事、各行其道。如果地球温度在本世纪内再上升1度或3度，9·11事件将会被认为是一个可能再造地球自然生命并导致比9·11事件及其引发的战争造成的损失大许多许多倍的损失的事件的对照注脚。
1. 中国和其他金砖国家的崛起
全球变暖没有排在第一的唯一理由是，我们还没有看到它的完全影响。但它的轮廓——以及地球经济发展和政治力量的轮廓——日益由以中国、印度、巴西和别的国家为首的二十一世纪“新”大国的影响所塑造。当然，它们并不是新国家：中国和印度在人类出现之初一直到十九世纪中期就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但是，在2001年9月11日，它们还被认为是未来长时间内的看客。过去的十年见证了它们的崛起，目前则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将决定2011年市场是否会崩溃，将决定美国和欧洲是否能借到钱为它们不景气的经济注入资金，将决定世界是否能达成协议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将决定我们是否真的控制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传播，还将决定未来的国际机构和协定真正会是什么样子。金砖国家崛起了，而美国则被本·拉登的杂耍弄得鸡犬不宁。如今，美国的未来将取决于美国人能够多快地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来。
那么，这一切就意味着9·11不重要了吗？当然不是。在美国的历史上，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是我们对于我们的弱点及威胁和实权的本质的看法的转折点。它引领我们去质疑我们对我们国家的性质、我们的盟友、我们的军事力量以及我们的世界观的许多假想。9·11事件及它带来的后果对袭击事件的受害者、我们的战士的家庭以及我们之后在中东地区进行的战争的受害者及其家庭造成了可怕的人性损失。它改变了美国，教会了我们去了解自己的局限性，并迫使我们去怀疑自己。我们被它削弱了，被美国个体中的高尚榜样鼓舞了——最后一点，我们从中吸取了很多教训。不过，在那些教训中，最重要的应该是：在国家面临巨大挑战的年代，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必须拥有一套行为准则，在更广阔的时代及更大的国家利益的背景下为发生的事件定性。我们不能让单个孤立的事件扭曲了我们对与之相关的所有事件的看法，那些事件就像是纠缠于时间和事件的交织物中的历史黑洞那样。认清9·11事件是什么和不是什么、它为什么重要以及它为什么只是过去十年中许多甚至更重大的事件之一，对于我们如何将9·11事件写入历史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