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文学是本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在中国大陆文坛占据主导地位的一种文学现象。它得名于卢新华以“文革”中知青生活为题材的短篇小说《伤痕》。伤痕文学的问世标志着新时期文学的开端。它是觉醒了的一
代人对刚刚逝去的噩梦般的反常的苦难年代的强烈控诉。伤痕文学的作者们以清醒、真诚的态度关注、思考
生活的真实,直面惨痛的历史,在他们的作品中呈现了一幅幅十年浩劫时期的生活图景。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这就是伤痕文学的精神实质。
历史背景编辑本段回目录
青年刘心武(中) |
伤痕文学是新时期出现的第一个全新的文学思潮。社会主义新时期是以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为历史起点的。文化大革命的历史特点,是封建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打着毛泽东旗号对当代中国人民的一场公开迫害。这种对灵魂的摧残尤其容易造成惨痛的心灵创伤。但这只有在挣脱了精神枷锁、真正思想解放之后,人们才能意识到这“伤痕”有多重、多深。这是伤痕文学喷发的历史根源。
新时期伊始,中国人民在政治上解放了,但由于两个“凡是”未被推翻,“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错误理论依然流行,所以文学理论与创造仍受到严重束缚,以致出现“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奇特现象。随着“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当代中国才真正出现转机,文学才走上康庄大道。这种社会情势正是伤痕文学出现的时代背景。
新时期文学首先必须面对的是文化大革命,所以伤痕文学自然而然地以文化大革命这一历史时期作为了重要内容。当时的文学作品或以悲欢离合的故事,或以鲜血淋淋的场景,对长达十年的大动乱对中国人民造成的精神创伤予以了“字字血、声声泪”的强烈控诉,对肆虐横行的极左路线予以了强烈的谴责。这便是伤痕文学的核心思想内涵。
发展源流编辑本段回目录
'伤痕'一词在学术界被用来概括文学思潮,最早可见于旅美华裔学者许芥昱的《在美国加州旧金山州立大学中共文学讨论会的讲话》一文。许芥昱认为,中国大陆自1976年10月后,短篇小说最为活跃,并说:'最引大众注目的内容,我称之为'Hurts Generations',即'伤痕文学',因为有篇小说叫做《伤痕》,很出风头。'有人曾对这个概括性的词汇提出过异议,认为不如使用'暴露文学'切合这个阶段的文学实质,但由于此词已于是被学术界大多数研究者所接受,因此在这里我们延用之。
经历了十年浩劫,人们的身体和心灵大多备受创痛,但长期的文学禁忌,却使作家们又栗于多言。同时,左倾教条主义仍然严重地束缚着人们的头脑,因而在新时期文学的最初的一年时间中,虽然在短篇小说中,也描写了和'四人帮'斗争的内容,但创作模式无非是把原来的批'走资派'改换成批'四人帮'。在面对十年内乱造成的许多严峻现实时,短篇小说的描写就受到了各种框框的限制。公式化、概念化现象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中仍较为普遍。
刘心武 |
《班主任》拉开了回顾历史伤痕的序幕,并使作家刘心武一举成名。不过在今天看,小说中最值得重视的角色并非主人公张俊石,而是作者在无意中塑造出的精神受害者班长谢惠敏,这个被视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四人帮的左倾教育下精神上产生的创痕比起小流氓宋宝琦更加令人警醒,虽然作者在当时并未将她作为帮教的重点,但正因为如此,这个形象的出现,才展示出作家真诚地面对现实、反映现实的创作态度,这在已被'假、大、空'文学拥塞多年来的当时文坛中,无疑是十分可贵的。
至于这种对文革苦难的揭露真正成为一种潮流,则是以1978年8月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发表在《文汇报》上为标志的。“它也在“反映人们思想内伤的严重性”和“呼吁疗治创伤”的意义上,得到当时推动文学新变的人们的首肯。这部小说以悲剧的艺术力量,震动了文坛,作品中对人性、人道主义的描写,突破了长期以来关于文艺的清规戒律,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争论,而讨论最终得出的肯定性结论,又使这部作品成为我国文学界在政治上彻底否定文革的先声。到了这时,人们才真正理解到,他们确实经历了一场人为的灾难,他们以往忍受的一切是应该而且可以打倒、唾弃的,于是他们压抑许久的愤懑便立时喷涌而出,当这种愤懑大量地以文学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时候,便形成了新时期第一个文学思潮:'伤痕文学'思潮。 随后,揭露“文革”历史创伤的小说纷纷涌现,影响较大的有《神圣的使命》、《高洁的青松》、《灵魂的搏斗》、《献身》、《姻缘》等知青创作,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等大墙文学,以及冯骥才早期在“伤痕文学”中艺术成就相对较高的《铺花的歧路》、《啊!》、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为代表的农村“伤痕文学”等。伤痕文学”后来较成熟的作品如竹林《生活的路》、叶辛《蹉跎岁月》、《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及冯骥才的作品普遍表现出对于人性的关怀,对于人性深刻的探索和讨论,引发了1980年代前期规模最大的对人性,人情,人道主义问题的文艺思想讨论和对于人的尊严、价值、权利的呼唤。
主要内容编辑本段回目录
卢新华 |
以上提到的两篇作品,只是在题材上对于'伤痕文学'具有开创性意义,然而在艺术上它们却都是十分稚嫩的。相比之下,另几篇也被视为'伤痕文学'代表作的作品,虽然并无拓荒价值,但艺术上却显然更为成熟,如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宗璞的《弦上的梦》、陈世旭的《小镇上的将军》、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郑义的《枫》等。
'伤痕文学思潮'的创作最初大多是短篇小说,因为表现同一题材,长篇一般需要有较多的时间准备。一般认为,最早问世并产生了较大影响的长篇小说是莫应丰出版于1979年的《将军吟》 。另外周克芹描写农村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发表于1979年)、古华描写小镇岁月的《芙蓉镇》 (1981年发表)、叶辛展现知青命运的三部曲《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蹉跎岁月》也都是此类主题的代表作。这些作品都先后被搬上银幕或改编成电视剧,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反响。 从艺术内容来说,早期的“伤痕小说”大多把上山下乡看作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恶梦,作品中充溢的是往昔岁月中苦难、悲惨的人生转折,丑恶、相互欺骗、倾轧、相互利用的对于人类美好情感的背叛和愚弄,其基调基本是一种愤懑不平心曲的渲泄,这一切都表现出对以往极左路线和政策强烈的否定和批判意识,在涉及个人经验、情感时,则有着比较浓重的伤感情绪,对当下和未来的迷惘,失落,苦闷和彷徨充斥在作品中。这种感伤情绪在后来的“反思文学”中得以深化,转为带着对个人对社会对人生对未来深刻思索的有意识追求和奋进,将一场神圣与荒谬杂糅的运动不只简单归咎于社会,政治,同时也开始探讨个人悲剧或命运与整个大社会大背景的联系。
价值特点编辑本段回目录
卢新华 |
首先,从社会意义上来说,'伤痕文学'是对文革的整体否定。即,它不仅是对文革中的政策及其造成的恶果的否定,而且是对文革及其之前的'瞒'和'骗'的创作方法的否定,从而恢复了文学的'真实性'。
其次,在'伤痕文学'中,人们发现的久违了的悲剧精神。
在极左路线严格规定文学只能'歌颂现实'的情况下,几十年来,悲剧意识在文学中已经被迫消失。而到了文革结束,蒙受了巨大灾难的人民萌发的第一种情感就是对这场具有深刻社会性的大悲剧的悲哀与愤懑。于是,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首次出现了以悲剧形式来反映社会主义的文学思潮'伤痕文学'。
第三,在'伤痕文学'中,开始注重对普通人的刻划,从而摆脱了十七年和文革中文学只能反映'工、农、兵'甚至只能以'英雄人物'为创作重心的教条规定,在表现对象上,出现了空前的广泛性。作品中塑造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小人物形象,如《啊!》中的知识分子吴仲义、《月兰》中的农村妇女月兰。
然而,做为刚刚摆脱的文革僵死的创作模式的文学先声,'伤痕文学'的局限又是十分明显的。
首先,从社会意义上来说,'伤痕文学'对文革的否定不够深刻。它只是从政治、社会、人际关系的角度考察浩劫产生的原因,而缺少对传统文化心理、封建意识的分析。作品对罪行的谴责往往归之于'坏人做坏事',表现出一种忠心而未被理解的冤屈与不平,是一种在肯定'个人崇拜'前提下的,对野心家的谴责。
其次,在艺术表现上,'伤痕文学'显得十分幼稚。我们可以发现,许多小说中的语言明显带有文革左倾的印痕,如在《班主任》中,作者这样形容张俊石老师:'像一架永不生锈的播种机,不断在学生们的心田上播下革命思想和知识的种子。'另外,由于'伤痕文学'作者们关注现实的强烈的责任感,他们常常会压抑不住激荡的情感而跳出来对某个情节直接高谈阔论,表述自己疗救时弊的观点,使作品的情感表露不免趋于肤浅。
第三,'伤痕文学'作品中虽然重新出现了悲剧意识,但其悲剧精神却具有表层性的弱点。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可见,悲剧的深化应该有两个层次:其一,是表现灾难;其二,是在灾难中展现崇高。而'伤痕文学'只是停留在悲剧的第一个层次上,作品一味注重悲惨故事的叙述而忽视了对人格的刻划。这样,主人公就只是单纯的受难者而非美的体现者,其悲剧只是灾难的展现而不是'美的毁灭',只能引起人们'兔死狐悲式'的同情而不能给人以永恒的的震撼和心灵的升华。
例如,在孔捷生的短篇小说《在小河那边》(1979,2)中,作者力图展现在文革'血统论'的错误导向下所造成的悲剧:因父母被打倒,主人公严凉与穆兰受尽了折磨,他们在小河边相识并相爱结合了,幸福似乎降临在他们头上,然而他们却发现两人竟然是姐弟关系--历史把他们分开,历史又这样无情地捉弄了他们!小说的悲剧色彩在这时达到了高潮,但在读者为这种'乱伦'惨剧叹息的同时却不能不感到其中过分的偶然性因素,这种刻意添加的悲惨无疑使作品显得虚假,同时也无法产生使人震撼的力度。
《紫禁女》(卢新华) |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刚刚提到的《在小河那边》 ,在作品描写了一场'乱伦'惨剧后,笔锋一转,写到了四人帮被粉碎,姐弟二人得到母亲被平反的消息,母亲工作的银行也表示要将二人从农村调回,安排工作,最令人吃惊的是,从母亲留下的一封遗书中他们得知,原来穆兰是母亲在战争中抱养的女儿,与严凉并无血缘关系!--一切的阴翳都被排除,正像小说最后两节的题目一样:'飞向光明'、'鹊桥相会'。这种完满的'大团圆'结局无疑充满了人为的痕迹。
又如, 《从森林里来的孩子》林中少年孙长宁带着老师的遗愿与笛声,在无法报名的情况下闯进了音乐学院的考场,并恰巧碰到老师的知己主考。后者听着少年的笛声,仿佛看到了老朋友的身影,感到了老朋友生命的继续。这个情节无疑暗示了少年前途的光明,但其中却不免因其过份巧合与顺利而显得不够真实。
再如,在《伤痕》中,当王晓华读罢母亲的遗书后,作者进行了一段人物'化悲痛为力量'的描写:
'她的苦痛的面庞忽然变得那样激愤。她默默无言地紧攥着小苏的手,瞪大了燃烧着火样的眸子,然后在心中低低地、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亲爱的妈妈,你放心吧,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和我心上的伤痛是谁戳下的。我一定不忘党的恩情,紧跟党中央,为党的事业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
夜,是静静的。黄浦江的水在向东滚滚奔流。忽然,远处传来巨轮上汽笛的大声怒吼。晓华便觉得浑身的热血一下子都在往上沸涌。于是,她猛地一把拉了小苏的胳膊,下了石阶,朝着灯火通明的南京路大步走去……'
这两个段落无疑是在讲述了一个悲惨故事之后,预示了前途的无限光明,然而这种预言又因毫无根据而显得十分空洞。
总之,以今天的眼光重新审视,'伤痕文学'具有明显的局限,在新时期的文学发展中,它的最大价值所在,是它连接文革'假、大、空'文学与新的体现'人'的真实性的文学之间的过渡作用。这种过渡性在冯骥才的《啊!》以及金河的《重逢》等作品中表现十分明显,后者虽然被誉为'伤痕文学'的代表作,但却已经显示出反思文学的深刻力度。
影响评价编辑本段回目录
《蹉跎岁月》(叶辛) |
然而,有意味的是当人们今天重审这批“伤痕文学”作品,人们会发现,无论当初的争论如何在肯定与否定中辗转,在审美意识形态一元化的社会文化体制之中,“它虽然力图挣脱,但在实际上仍含不可避免地带有着旧的历史印迹。过去的时代无论是在作家主体,还是在文本的主题话语,叙事模式以及人物的形象修辞等方面,均都体现出顽固不化的历史影响”。而从政治审美形态来说。“伤痕文学”无疑也秉承了那个时代的政治意志。
关于现实主义的争论,也围绕现实主义“真实性”诸方面展开了讨论,并在相关作品的具体分析中逐步深入。现实主义复归的事实是当时审美“言说”的方式,这一言说对“历史”(文革)的审视,对自我的探求(反思),对未来的追求和前进(改革文学)都与当时政治言说是高度一致的。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否认了文学作为政治传声筒的附属地位,却也明白,文艺在与现实相接的时刻不可能完全摆脱政治、权势话语的囿限。即便作为思潮存在的“伤痕文学”离开政治因素,不仅无从表述,也毫无意义。“伤痕文学”的文化取值,政治选择与民众期望高度一致,文学言说与政治言说一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一个时代的“证言”,“伤痕文学”无疑真实记录了那一时代的血泪。随着时代的反思,也许文学将进一步升华。“文革”题材在很大程度上给了作家挖掘人性、内心的空间。一个时代的代价不可能是单维度的,它在一个方面使我们失去了许多,也许会在另外的地方给我们补偿。
伤痕文学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第一个悲剧高潮。在思想上,它对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在艺术上,它第一次给当代文坛带来悲剧意识。这一意识可以说是新时期文学的“原色”之一,其整个文学时期的悲凉格调也由此而出。这便是伤痕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