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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钱庄”的信贷迷局
淘金贷卷款跑路 20%年收益率潜藏高风险 《IT时报》独家调查P2P网贷
如果你有1万元闲钱，你会选择存在低利率的银行？还是投向萎靡不振的股市或基金？如果有人推荐一项年收益为15%~20%的投资，是不是觉得怦然心动？近年来P2P网络贷款日益红火，这种号称以“个人对个人”方式存在的民间借贷模式，在虚拟的世界里、在灰色的角落里暗暗生长着。直到今年6月，淘金贷负责人卷款跑路事件暴发，才掀开了层层黑幕的冰山一角。
IT时报记者 尤歆飞
新闻故事
所谓P2P网络贷款，是指个人通过网络平台相互借贷，贷款方在P2P网站上发布贷款需求，投资人则通过网站将资金借给贷款方。在国外，P2P网贷已十分流行，这原本被看做是一种可以有效解决某些小额贷款人需求的金融补充模式，但在中国，却走样了。
淘金贷：太过容易的庞氏骗局
在这种P2P的借贷交易中，贷款方获取资金，投资人则获取投资收益。平台方面审核借贷双方的资格，牵线搭桥，撮合民间借贷。自2009年兴起以来，中国已有大大小小数百个P2P网贷平台，比较知名的有十几家，如红岭创投、人人聚财、拍拍贷、人人贷、e速贷等等。
今年6月3日，P2P网贷公司淘金贷上线，在网上发布高收益超短期险的借款标的。受高额利息吸引，约80名投资人先后投标，孰料一周不到，6月8日晚间淘金贷突然关闭，其负责人陈锦磊携款潜逃，卷走资金超过100万元。幸而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下，犯罪嫌疑人已被抓获，但这起事件却震惊了整个网贷界，众人纷纷感叹“这起庞氏骗局来得太容易了”。
据称，犯罪嫌疑人仅仅注册了域名、开设了一个网站，并通过伪造某大型企业的营业执照，就轻松地把自己包装成一家颇具实力的P2P网贷平台，让不少老江湖都“失撇”了。网贷圈的“老法师”沈先生投资于淘金贷的8万元至今尚未收回。他懊恼地表示，之所以会信任一家全新上线的P2P网贷平台，是由于淘金贷提供了齐全的营业执照和相关信息。“它在网站上公布了营业执照，自称湖北程力集团旗下的程力投资担保公司，不仅如此，工信部的网站上也能查到淘金贷的ICP注册信息；程力集团也确实存在，且实力雄厚，我一不小心被蒙蔽了。”
今年以来，P2P网贷领域一直颇为平静，然而在这行业自发形成的潜规则下，却早已暗流涌动。淘金贷事件掀起了P2P网贷的一场风暴，也将许许多多的棘手问题推到风口浪尖。
网贷投资人：一把辛酸泪
一说起网贷，投资人周明(化名)恨得牙痒痒。他告诉《IT时报》记者，自己在网贷上由赢到输，这三年来经历了一场过山车式的历程。
周明2009年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慢慢有了一两万元积蓄。当时正值股市冲高回落，房价仍处于高位，没有什么产品可以投资。在一个朋友的推荐下，他决定试试P2P网贷。和其他的尝试者一样，周明一开始只小心翼翼地投了2000元，没想到一个月后，他就拿到了约50元的第一笔利息。在金钱的鼓舞下，小周越投越多，1万、2万……由于存款较少，他还特地办理了数张信用卡，提升自己的资金额。“到了2010年，我一共办了8张信用卡，一共能透支近10万，我在网上紧盯年利率超过20%的标的，每个月仅利息就能赚2000元，只要利用信用卡的50日免息期，在付息期到来之前把最低还款额还上就行。”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没能持续多久，很快，经济危机来了。周明投标的两个P2P网贷平台突然崩溃，宣布倒闭，小周的两笔万元投资血本无归。“这一下我的资金链完全打乱了，从债权人一下子变成了债务人，几家银行都把我列入了黑名单。幸亏在父母的帮助下，补了六七万元，这才帮我把所有的钱还清，真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啊！”
即便网贷平台能支撑着不倒，投资人若想通过网贷发财也比较艰难。“看似高昂的年利率，扣除各种网站服务费、资金管理费，已所剩无几；一旦碰上经常逾期的‘老赖’或黑名单人物，自己的收益不仅泡汤，可能还要搭上之前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圈内人士小罗告诉记者，一个人在网贷世界里摸爬滚打，两三年能赚个30%~40%就不错了，一旦发生意外，连老本都要搭上。
记者调查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造就了P2P网贷的市场，又是怎样的模式让这个行业变得如此高风险，为何有人对它拍手叫好，有人却对其恨之入骨。《IT时报》记者深入了解这个灰色行业的故事。
借款就是一场赌博
记者进入一家名为“人人聚财”的网站，通过填写个人信息，上传身份证、学历证明、收入证明等资料，不久后就获得了借款资格，可以刊发标的，向网友们募集资金；而成为投资人则更简单，只要选择列表中借款人的相应标的，就能设定利息率、投放贷款。一般而言，一个标的会由几十个人一同完成，相当于大伙集资借钱给一个人，到期后，根据自己的付出获得一部分利息。这场你借我还的借贷游戏看似合理，事实上却完全没有立足的根基。
“这就像一场赌博。你只能看到借款人的网名，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或许他是一家公司、一个企业，或者只是别人杜撰出来的虚拟借款人。”很早就涉足P2P网贷的投资人小白如今已厌倦了在圈内浪迹。“平台对于借款人这种非面对面的身份审查存在太多盲点，各种证件都可以是伪造的，无法做到银行审核信用卡那样严谨。许多借款账号都存在猫腻。”
“黄牛”空手套白狼
拍拍贷CEO张俊接受《IT时报》记者专访时表示，拍拍贷采用技术手段，对借款人进行信用审核评级，通过和公安部、教育部合作，以相关证件信息核实用户的身份。但这种方法显然是隔靴搔痒。事实上，有许多公司企业通过伪装，混迹于庞大的借款人之中，将募集得来的资金投向楼市、证券期货、彩票等高风险领域，甚至用来从事赌博等等，这些钱，大多容易成为烂账坏账，难以收回。除此之外，游走在各P2P平台间的资本投机者，正在瞄准各家之间的利息差，做着无本套利的买卖。他们被圈内人士俗称为“黄牛”。
P2P网贷的民间监管平台“网贷之家”成员Kit告诉记者，从年利率为10%左右的红岭创投募到款项，再到人人聚财或e速贷以20%的年利率放贷，只要利息支付衔接得好，“空手套白狼”也不是不可能，而这种转贷牟利早已被明文规定是非法的。对此，拍拍贷的张俊则表示，“‘黄牛’是一种网贷的生存形态，有其存在合理性。作为一种市场的产物，拍拍贷既不鼓励也不禁止，只要他们能按期还款就行。”
投资人或许只能寄望隐藏在网络背后的借款人按期还款。但最可怕的是，一旦游戏规则出现破裂，投资人甚至无法寻求法律保障。上海律协信息网络及高新技术专业委员会主任商建刚对《IT时报》记者说，根据法律规定，不见面的借贷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而借贷双方所签的电子合同也根本没有法律效力。而在某些网贷平台上，借贷双方的电子合约甚至是以网名签署的，追责变得更加困难。
借贷资金“踩钢丝”
网贷投资上采用平台投标，无非想赚取一定的利息收益。但是，如果有借款人逾期还款甚至借款不还的情况，这笔资金就将陷入危机，惩处制度变得非常脆弱。
“对于银行而言，如果有人恶意透支信用卡，它可以立刻拉入黑名单，影响个人的信贷记录，对未来贷款都有影响；拍拍贷也有黑名单，我们会冻结这个人的信用额度和资金账户，并在网上公开黑名单，但是约束力有限。”拍拍贷CEO张俊说，作为一个P2P网贷平台，拍拍贷不会为单笔逾期标的进行本金垫付。“拍拍贷鼓励投资人分散投资，以收益覆盖风险。”
记者了解到，逾期之后，拍拍贷会和投资人一起通过电话、网络方式追债，却没有什么强制力。
为了保障投资人利益，e速贷、人人聚财、人人贷等平台都设有本金保障机制。一旦借款人逾期不还钱，由贷款平台进行本金垫付，或由第三方担保人赔付。这种看似对投资人安全无虞的方式，加重了平台的负担。
网贷之家负责人徐红伟表示，一旦发生到期不能还款的情况，网站专门设有资金追讨团队，进行资金追讨。但是在虚拟世界里，这些追讨过程往往是乏力的。根据一些网站公布的资金追回比率，大约仅仅在30%~40%之间。当贷款不能追回时，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有担保公司担保的情况下，由担保公司出资还款；如果没有担保公司担保，则需要由网站的风险提取金和网站的盈利来偿付。一旦发生大规模的坏账，可能会导致公司破产，让所有投资人血本无归。去年7月，号称具有10万会员的哈哈贷停业引发一场波澜，而e速贷也曾遭遇“宜昌标的事件”(大量源自宜昌的标的集体逾期)，平台垫付近千万元，元气大伤。
“借出去的钱就不当成自己的钱了。”Kit告诉记者，在这个网贷平台上，投资人永远在钢丝上行走。“高风险也意味着高收益。相对于银行一年定期存款约3%的年利率而言，网贷平台一年收益可达20%左右。只要这个游戏规则能持续下去、只要平台不倒，这种收益率能赶上巴菲特了。”
网贷平台的苦恼
面对如此多的问题，P2P网络贷款本身希望自己能被监管。而投资者都有炒股的经验，也认为类似证券公司一样，做到第三方监管才是稳妥的。但是事与愿违，银行与这些P2P网贷平台大都“井水不犯河水”。
烫手山芋无人管
“P2P网络贷款目前规模还很小，对银行来说吸引力并不大，加上可能存在的坏账风险和道德风险，让不少银行望而却步。红岭创投曾经想让工商银行来监管，但工商银行由于无法评估网贷风险是否会冲击银行体系，拒绝其第三方监管需求。”一家P2P网贷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多数P2P网贷公司都选择与第三方支付平台合作，以处理大量借款人与贷款人的资金往来。
在淘金贷事件中，环讯支付作为其第三方支付企业，也被牵连了进来。受害人指责：“我们把钱打入第三方支付平台，简直就像是把钱直接打到骗子的银行账户上”，并认为，第三方支付平台没有很好地审核网贷平台的资质，引狼入室。
对此，环讯方面苦不堪言。“其实这只是一个网关合作，我们和这些公司的合作和其他电子商务无异，就是个支付过程，随后结算。我们收手续费。”环讯支付的吕先生告诉记者，在合作之前，环讯已经按照流程审查了包含公司营业执照、公司法人代表身份证在内的证件。而淘金贷不在上海，所以审查的是带有公章的证件复印件。”
一些业内人士认为，把P2P网贷公司资质审核交给第三方支付平台来做并不合理，也不现实。“客观上说，如果是有意诈骗，伪造各类证件让人防不胜防，第三方支付企业难以识别，最重要的是加强行业监管和行业自律，让诈骗行为不再轻易发生。”
游走在法律边缘
作为P2P网贷自身而言，由于没有自身的身份证，也是叫苦不迭。这些公司事实上并不归金融部门监管，由于其载体是网站，他们在登记注册时往往以“网络信息服务公司”、“信息咨询公司”等面目出现，却正在行使一些敏感的金融职能。商建刚一针见血地指出，网贷平台本身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根据《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规定，非法金融业务活动是指未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擅自从事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等金融活动。刑法第174条第1款也规定了擅自设立金融机构罪。“网络借贷虽然不具有商业银行性质，但运营主体大都由自身负责管理出借者的资金，对贷款人的条件进行审查之后将资金借出，该行为类似于商业银行的储蓄借贷业务，难免有沦为经济犯罪行为之虞，可能构成擅自设立金融机构罪。”商建刚分析。
在调查中，多数受访的P2P网贷公司均表现出了对“被监管”的渴望。“行业本身需要一个明确的监管环境。目前，P2P网络借贷市场缺少统一的监管机构，如果像支付平台那样有统一牌照，P2P网贷风险会小很多。”翼龙贷创始人王思聪说，网贷需要被“招安”，并纳入正确的轨道，包括引入类似第三方支付那样的牌照方案，进一步完善借贷网站和支付平台的合作模式等等。
记者手记
民间借贷如何借助网络突围？
尽管安全隐患重重，P2P网贷已经生存发展了五六年。红岭创投、人人聚财、e速贷、易贷365等平台都以自己的特色成长着，并拥有一批稳定的借贷人和投资人。
“存在即有合理性”，网络借贷平台之所以在这几年得到迅速发展，根本原因在于国家金融管制过多、过严，并没有完全起到市场化的作用，许多中小企业难以融资、借款，只能去借年利率40%左右的高利贷。而网贷则迎合了中小企业对资金的热切需求。只需一个网站，借钱人和放款人都可以在网上注册、进行交易。一旦双方在额度、利率方面达成一致，交易即告达成。
这种简便易行的贷款操作手法，对于饱受银行冷眼、急等资金下锅做饭的中小企业来说，无疑找到了贷款天堂；对于国内普通老百姓来说，在急着用钱的时候，也不需要再去看银行和亲戚的脸色，只需登录网络，就能解决难题。记得网贷刚刚进入中国时，公益平台“宜农贷”的兴起，切切实实解决了农民在春耕期间资金短缺的燃眉之急，帮助许多人渡过难关，也盘活了整个市场。门槛低、便利度高，是P2P网贷独有的优势。
然而，网贷也面临着成长的烦恼。淘金贷事件敲响了警钟。中国的诚信体系和法制体系，是网络贷款能否健康成长的关键。如何将网络交易纳入法律保障的体系？在网络上出现的黑名单能否为银行等金融机构分享，起到较强的约束力？交易资金能否通过第三方机构，保障安全？P2P网络贷款的现象，折射出对国内庞大民间资本出路的探讨。
作为政府而言，需要改变管理思路，重视市场经济的自循环体系。通过法律手段、市场手段而非粗暴的行政干预调节民间借贷行为，才能充分发挥市场的调节作用，使网络借贷在摸索中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同时，尽快制定、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对网络借贷的性质、地位、组织形式、监管主体、运营规范、进入与退出机制等加以具体规定，从而引导该行业朝着健康、有序的方向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