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邵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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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把梦想干掉
大家对我期待不要太高,我没有老想下一部小说一定要超过前一部。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期待不高,房价就不会这么高了
本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蜗居》火了,我当时非常得意。有一次在飞机上听到旁边有人在谈论《蜗居》,我真想站起来像芙蓉姐姐那样摆出一个经典S型,说,‘我就是六六!’”
令她气恼的是,“咱也跻身名流了”这么显明的现象,她那些姐妹死党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总当她还是那个在新加坡住经济适用房,在伟大祖国无房无车,没事就爱趴在网上看八卦的家庭妇女。
话说某日她同梅婷一起坐在前排中央看周立波演出。“票子是周立波送的哦,他可从不送票的哦!猜猜我旁边坐的是谁呀?”她在现场捏着嗓子跟好友显摆,电话那头来了一句,“吹吧你!”
她恨恨地挂了电话,凑到梅婷旁边用手机自拍一张,心想,“不拿出点凭据,你们还真不能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收获》杂志的约稿电话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编辑对她说,在《收获》上发表文章往往成为一个作家步入创作巅峰期的标志。她甚感快慰,因为虽然接连写了《王贵与安娜》、《双面胶》、《蜗居》3部小说,本本都很火,其中《蜗居》单本发行41万册,同名电视剧号称2009第一剧,“但我从来不认为我能算个作家,也就是一个走红的网络写手吧!”
“被认可”的喜悦迅即被儿子击碎,“妈妈,你整天躺在床上,怎么能算‘坐家’,你是‘躺家’才对!”
写着写着,无数小网站垮了
1999年9月,六六还叫张辛。在国内做了4年多房地产买卖的她来到新加坡,陪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博士的先生。她是大专学历,一开始连就业证都申请不到,“想申请读书也申请不到,所有新移民可以走的路全部被堵死”。
半年后她得到了在幼儿园教中文的职位,除此之外,她还担任好几个孩子的家教。至今她仍以教书为第一职业,自认教书一流、育人有方,“在新加坡给人做补习,没几个人像我这样一个钟头最多可以收到100元的。他们看实力说话,觉得你值。”
早上七八点她去幼儿园工作,下午去中文学校教课,晚上10点才回家。洗完澡坐在电脑前,点开几个熟悉的中文网站,看热闹、发帖子,一直干到凌晨三四点。她的网名叫“少妇六六”,“少妇闲来无事,网上遛遛”的意思。后来索性改为“六六”,意为“风顺、水顺、六六大顺”。
当时认为新加坡是文化沙漠,看不到什么好的文字,就自己写一些七八百字的小文章。老写,能力就会提高,其实写作能力应该是天生的,它跟画画、音乐一样是一种天赋。
我一打开Word文档就不会写小说了,我只能在论坛上发帖子,还得有人不断回,否则写不下去。我不像大多数作家,需要酝酿推敲,我也不属于“自我欣赏”型。我就得一边写,一边听下面有人使劲拍巴掌,砸砖也行。没办法,不是科班出身,草台班子习气严重。
如此写了四五年,正好与互联网的兴起、洗牌同步,“小网站倒了无数,倒一个我换一个地方,哈哈……”2003年,她的第一部网络中篇小说《王贵与安娜》完成,有拍砖的、有叫好的,一时人声鼎沸。
有个粉丝给她来信,“六六,你会成为本世纪最好的作家!”她心想,“我没疯,这人倒先疯了。”她壮着胆子把稿子投给《收获》杂志,人家给退回来了,“稿子不错,可我们下期有王朔的一个稿子排着呢!”
有家出版社答应给她出版,版税只有万把块钱,她的闺蜜比她还激动,“出出出,不给钱也出。你也不想想,你以后还能写出这么长的东西吗?没准这一辈子就出这么一本书呢?”
她真没想到自己一个玩票的,其后还能写出《双面胶》和《蜗居》,更没想到会辞掉教职,成为职业作家。
2007年我累得心脏早搏,滕华涛(六六作品的导演)劝我一定要做个选择。
导演画了一张特别丰满的大饼放在我眼前晃:“自由职业,钞票砸头,每天度假,免费旅游。”
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可怜文学女中年,两眼冒着渴求的光,涎水滴答进了这行当,才知道,职业作家和编剧不是好干的。被限定交稿的时间,被退回来三改五改,被揪着半夜电话会议,整天欠书商媒体的债。
我对自己特负责,我从不乱来,也不允许别人乱来我,糟蹋我的东西。编剧是个匠工活,我不看我编的电视剧。文字创作最大的愉悦就在写作的刹那,我就是一瓜农,结出瓜我就结束劳动了,但出于义务还要给它雕成一西瓜灯笼。
观众比较纯洁,我感到很抱歉
《蜗居》大热,声名大振的同时,六六得到一些况味复杂的副产品。
电视剧原本以“房奴”和“反腐”为切入点,但观众显然对大奶与小三斗法更感兴趣,甚至有大量女性观众迷上“宋思明”。六六因此被扣上“美化贪官”、“美化婚外恋”两大罪名。
2009年11月15日,一个名为《天雷滚滚,史上台词最淫荡的电视剧〈蜗居〉》的帖子出现在天涯社区“娱乐八卦”论坛里。楼主“花痴小马甲”将电视剧里贪官和二奶调情的“露骨”对白一一截屏,3日内点击率高达11万多人次,回帖3000多个。台词“很黄很露骨”,以至于广电总局官员都看不下去了,批评《蜗居》“有很大的负面社会影响,靠性、靠荤段子、靠官场腐败、靠炒作来吸引眼球”。
观众比较纯洁,我感到很抱歉。我写的电视剧不是儿童剧,如果我写的是儿童剧,我会非常注意。但我写的是现实题材的电视剧,我的描述只是还原生活。
不同的读者,对小说会有不同的解读。《双面胶》出来后,不少女性读者说自己在丽鹃身上找到了影子,读完小说,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话让我听着胆战心惊,不晓得她到底领会到了什么。而不少男性朋友对小说的结局很不满,把小说列为恐怖小说,认为有破坏家庭和谐的嫌疑。我甚至还收到过“恐吓信”,认为我的小说破坏了他们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生活,如果老婆跑了就要找我算账。
《蜗居》这个故事里有我理解的生活。很多人希望我能改写故事的结尾,别弄得那么惨。“他们(宋思明和郭海藻)是真爱。”这是观众给我的反馈。我每次听到这样的呼声,忍不住内心冷笑。什么是真爱?真爱就是,当你刨去衣服首饰房屋等等一切的时候,你依旧会选择的情感。海藻会这样对待宋思明吗?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会。
人生其实是一个太极圆,一半圆一半缺。我个人认为人生没有捷径可走,你20多岁有体力的时候不去拼搏,到40多岁怎么拼?现在很多女孩子生活很现实,想有房有车,但把爱情限定在这些条件里,爱情就受限很多。要以发展的眼光看自己和对方,如果以青春购买欢愉,今后会付出代价。
六六整容潜逃、逃避欠款等各种传闻也不胫而走,她一度谢绝所有的媒体采访。
谁都知道是假的,不堪一击,还非要来跟我证实。这一切之于我,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公平。伏尔泰说,没有所谓的命运,命运不过是考验、惩罚和补偿。所以我觉得这就是我应得的考验。
大家对我期待不要太高
她以“慢工出细活”和“不应酬”两大基本原则行走江湖,成名之后每年出去吃应酬饭的次数“不超过10次”。新书杂文集《妄谈与疯话》日前发售,她承诺给出版方的宣传时间只有两天,过时不候。
我1995年之前在学校读书,就开始捣腾房地产销售。也就是说,1999年之前,我在耗费我的生命,做不喜欢的事情。我喝酒,陪人吃饭聊天,拿下单子,处理各种人际往来。我学会了打麻将,我歌唱得不错,当时流行的没我不会的,还会跳舞,被各色人等搂着健身。
写作现在是我的职业。你们爱看我文字就好,不要看那个下蛋的鸡。如果想尽情欣赏我的文字,就给我空间生活、感受、沉淀,而不是吃不着边的饭,喝不着边的酒,聊不靠谱的人。
至今没有改变在网上写东西的习惯。
比如《蜗居》中有很多关于商务和法律的情节,不少就是专业粉丝出谋划策的。甚至还有人专门负责挑错,一次我写了个“车子360°掉头”,立刻就有人拍砖,“360°掉头和没掉头有什么区别啊?”呵呵,所以我对这本书十分有信心——开印之前,就有人替我把关了。
“有故事想讲”是她创作的原动力。《蜗居》出来后,她以为再没什么可写的了,没想到其后一年半里,自己生病,老妈生病,天天泡在医院,忽然想写本讲医患关系的小说。有人说,哎呀,你真是会抓大热点啊。她只能笑笑,说自己就生活在这水深火热里。
其他作家为什么不写啊?她也不知道,可能人家生活都改善了吧,都住上豪宅,过上看病不用排队的好日子了吧!至于她,租住在上海一个30平米的小屋里,出门挤公交,看病排长队,儿子在上海上不了好的公立幼儿园,只能回新加坡去。
我出书的过程总是非常漫长。《蜗居》是2006年底截稿的,2007年底出版;2003年写的《王贵与安娜》,2008年电视剧才出来。《天堂电影院》里有句话说得好:好东西值得等待。一个摆脱了生活压力的人应该踏实做点事。
我不在意外界对我的评价。我想写我感兴趣的作品,我到现在为止一直坚持这个立场。我不接写剧本的活儿,也不写杂志专栏,不给报纸长期供稿,因为做不了命题作文。我要做到每一篇文字都是言由心生。我打算就这样慢慢写下去。
作家不是可以终生从事的职业,老了可能就抓不住流行色了。我没有写作规划,当我的文字还有人欣赏我就写。
大家对我期待不要太高,我没有勇攀高峰的决心,老想下一部小说一定要超过前一部。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期待不高,房价就不会这么高了。
关于男女、婚姻、房子
1. 朋友叹息,你的字,终于流俗了。我是看着你从《王贵与安娜》到现在的。我说,这就对了,我终于,也主流了。
2. 婚姻承载不起浪漫与幻想,它就是个事务性的工作……耐心和涵养要比激情、爱情重要得多。
3. 最稳定的家庭模式应该是男的没钱、女的难看。
4. 大奶吧,就是梳打饼干,家里的储备粮,只在紧急时刻才咬上一口。
二奶吧,就是摇头丸,吃的时候浑身舒爽,吃完以后呕吐流鼻涕难受。
5. 男花瓶比女花瓶还要命。女花瓶还能卖个好价,男花瓶若不幸没傍上阔太,在家就成鸡肋,外人看着荤,自己却下不了口。
6. 女人的一生就是吃了减,减了吃。
7. 这个社会上只有两类人冒死闯红灯,一类是社会的最底层,对他们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多一分钟就多一毛钱。这叫被逼死。另一类就是各种非正常牌照颜色的车及超级豪华车,这类人叫自作死。
8. 当下留给底层的太少,给他们留的希望太小,甚至没给他们的后代留下多少希望。人如果活着没什么奔头,是很可怕的事情。
9. 我们是盘子里的菜,下饭的时候就一筷。在瞬息万变朝令夕改的今天,我看除了养好身体,吃光花光用光是保值的,其他什么都不保。
(自述内容来自本刊专访、受访者博客和公开谈话)
六六:能踩住老百姓生活的痛点,证明我活得踏实编辑本段回目录
-简介
六六,原名张辛,安徽合肥人。1995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国际贸易系。1999年赴新加坡定居,从事多年幼儿教育工作。从 1999年起,以“少妇六六”的网名开始在网上撰文。2003年以小说《王贵与安娜》蜚声网坛,后来的《双面胶》、《蜗居》及其同名电视剧更将其推上炙手可热的作家和编剧的台阶。平日不喜接受媒体采访,待到新书上市宣传才肯“开仓放粮”。近日因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的随笔集《妄谈与疯话》亮相北京。
◆访谈
-我不是故意要当话题女王,能踩住老百姓生活的痛点,证明我活得特别踏实
记者:从您的《双面胶》、《蜗居》等小说、电视剧引发热议,到新书里对房地产市场、“小三”和教育等热点话题的针砭,以及您正在创作的表现医患关系的新剧,您在题材上都很能踩住市民生活的痛点,这种把准社会热点的能力因何而来?
六六:因为那也是我的痛点啊(大笑)。那只能说明一点,我非常鲜活、生龙活虎地活着。我不是故意要作为一个话题女王的形象出现,我认为这只能证明我活得特别踏实。百姓们在探讨在争议的话题也是我每天在生活里要面对的,至少证明我肯定不是权贵阶级(笑)。所以我只是老百姓中的一员,把我生活中遇到的这些问题以故事的形式记录下来,我就算是一个时代忠实的记录者吧,我的文字至少能真正反映这个时代我们生活的现状。
记者:但您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新加坡,有关中国百姓生活心态的点点滴滴,您如何那么熟悉呢?
六六:现在有网络啊,再说我毕竟还生活在这些人当中,每天耳濡目染,会接触到啊。我每年也有一段时间是在中国生活的。我觉得生活本身要比故事精彩,我只是把生活中那些点点滴滴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相对来说更有代表性,矛盾冲突更集中一些,但并没有脱离百姓的日常生活,所以不是从天而降,会让人有亲切感。
-我一直是看到网友的反馈才能写下去,他们说不好我就改正,网友是我的领导者
记者:网络对您来说是一个了解社会世情的重要手段吗?
六六:它也是展示我自己的舞台之一。我最初也是从网络走入现实社会的,我很高兴我也是亿万网民中的一员。
记者:据说您直到现在写作的方式都摆脱不了网络的影响?
六六:我直到现在天天都泡在网上(笑)。
记者:还是每写一段就贴到网上,看到网友的反馈才能写下去吗?
六六:我一直这样。
记者:为什么会这么依赖这种写作的方式?
六六:我觉得这是一种新的写作方式吧,它是一种未来的趋势,我只是恰巧走在了这种趋势的最前列。以前传统意义上的作家,首先要受到大的杂志、报章的认可,我不需要,我直接受到了读者的认可。
记者:就是说边写边和读者有互动的交流,对您而言更能刺激写作的欲望?
六六:网络写手和平面作家的感觉,有一点像话剧和电影的区别,电影是只有拍完了才知道是毁还是誉,网络就像是话剧演出的效果,你直接发出来就知道了,当你哭的时候观众也在哭,当你笑的时候观众也跟你一块儿笑。网络对我来说刺激更直接一些。
记者:那在这过程中网友的反应和意见会对您接下去的创作产生影响吗?
六六:当然会。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的个人作品是拿着大家的故事赚自己的钱(笑)。但真的是大家很乐意让你去为他倾诉,网友是非常不计较的,他们很高兴有一个代言人能说出他们的故事,他们会不断地为你提供素材:你能把这个写进去吗?你能把那个写进去吗?这些东西往往对我启示非常之大,他们丰富了我的故事。
记者:您是写之前先告诉网友们自己要写什么,他们提供素材,还是你在写的过程中他们参与进来呢?
六六:因为我写的时候是随时发到网上,发完之后他们就会有评论,我写得不好他们就猛砸砖、扔臭鸡蛋啊什么的。我比较从善如流,他们说不好我就改正,所以这也是我非常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是我的领导者,我的确承认这一点。
记者:即便写随笔也是这样?
六六:是的。一直在网上随时发表,没有任何报酬(笑)。
记者:那么这本新书《妄谈与疯话》其实也是您在论坛发表的帖子的合集了?
六六:是的,其实我很喜欢这样一种随时记录的方式,写完之后大家就会有评论,有评论就会有问题的延伸。你知道吗?当你写完文章发在报纸上的时候,你听不见大家的回馈,只有在网络上这是非常直接的。比方说你因为一件小事发表了你愤怒的感慨,别人就会告诉你同样事情是怎么发生,尤其这件事不是个体而是群体的事件时,它就一定有其根源,就会逼着你去探索,同时大家会引发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我其实非常希望未来的电视节目也是这样做,你不要在家里想这个问题可能观众会关心,你可以不停地在网上寻找现在热门的话题,它一旦集结成热点的时候,一定有其存在的道理。
-过去很熟的网民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来的网民都是陌生的、以追星的姿态来的,这让我很痛苦
记者:既然您很享受网络读者直接的肯定,那出书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不经常在论坛里混的读者能看到吗?
六六:我觉得这是一种信息转换。对,我是占领了网络的世界,但是我对自己还有另一方面的要求,因为网络上的文字出现还没有多久,你现在还不知道它能存在多少年,但是纸面媒体,自从有了纸出现,就已经有很多文字流传下来了,从甲骨文出现就流传下来了,至少我知道它有延续性。所以对我而言,是个人的需求。我不太在意读者们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可能批评我怎么样的,没关系,我已经满足了自我的欲望。
记者:那倒很有意思,在网上您会那么在意网友的板砖和鲜花,但是传统读者的意见您倒是不在意?
六六:因为我听不见啊,所以就无所谓。其实网上的板砖、鲜花或臭鸡蛋,我从内心来说也不是特别介意,因为一个介意的人,当别人给你砸臭鸡蛋的时候,你早就退走了。我不介意,但我应该维持他的话语权,让他有发表的空间,同时我觉得所有的话语都是有存在的道理的,我会尽量考虑这些人的需要,并尽量把它变成我文字的一部分。
记者:但是在网络上,当你成名之后网民和你交流还会和过去一样直接吗?
六六: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过去跟我很熟的网民们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来的网民都是陌生的、以追星的姿态来的,这也让我很痛苦。但幸好我还有一个私密的小论坛,依旧是那帮熟人在一起,他们该砸砖头还是砸砖头,该批我还是批我,经常把我踹得浑身是伤,但我觉得很高兴。
其实有些人说很多话纯粹是探讨,我觉得我能接受,但是我的粉丝们情感上不能接受,有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过度保护,我更愿意在一个现实的状态下,有污染、有沙尘暴这样正常的状态下跟大家交流,而不是弄一个真空的环境。
记者:您觉得网络写作和传统写作对文字的要求,差异还像以前一样大吗?
六六:我以前觉得它们差异很大,因为网络文字特别随性,你可以用标点符号、用表情、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网络语言,不正规,而纸质媒体的文字就比较严肃传统,但现在我发现它们的距离在不断拉近,我认为是纸质传媒进步了,更顺应时代的需求。我记得富兰克林说过一句话:当你要说服一个人的时候,你要诉诸于利益而不诉诸于理性。这种利益驱动着书籍更加市场化,更加现代化。
-网民掌握了一定的话语主导权,我踩在了时代的鼓点上了,我没有落伍
记者:您每天都挂在网上,除了写作的需要,网络对您而言其他的乐趣在什么地方呢?
六六:网络阅读啊。我觉得网络最大的好处是讯息的便捷,信息量比较大,更现代化一些。如果是纸质传媒,那我读一本书遇到有疑惑的时候,要答疑解惑就要到图书馆里查很多资料去佐证我的想法。网络不用,随时上谷歌、百度搜索一下就出来了。
记者:那您的阅读和获取信息都依靠网络吗?
六六:那不能够都是。网络信息量大,但有个缺点,就是比较泛滥,你需要深度的东西它还是不能提供。你还是需要书籍,各方面都要结合。网络上会有广泛的讨论引起你的注意力,但真正深层的东西你还是要从书本上去寻找答案。
记者:除了获得信息之外,您是否也看别的网络作家的作品?
六六:最近少,以前一定是。我最早读的是痞子蔡、今何在的作品,我都非常喜欢。
记者:网络写作放大了想象的空间,出现了玄幻、穿越、耽美等这种新的小说类型,您怎么没往那方面发展?
六六:我觉得不是因为网络给了更大的空间,而是因为时势造英雄,是因为这个时代可能更欢迎类似奇幻、穿越的文字,不仅仅是中国,包括世界都是这样,像《哈利·波特》的出现,就是时代的烙印。但是你不能流行什么就做什么,你还是要做符合自己风格的事情。而且做事情不是要满足大众的需要,而是满足自己的需要。
记者:您在网络上会参与热门话题的讨论吗?
六六:一定会。网络上很多现象已经变成民众生活的一部分了,现在资讯传递得最快捷的方式就是网络了,媒体出报还受时间限制,但网络是即时迅速的。你没发现吗,现在是网络上一个热点出现,媒体才会跟进。我觉得是网民真真正正掌握了话语的主导权,他们引领了这个世界的思想。
记者:所以您才会以自己是网民的一员而自豪是吗?
六六:我觉得不是自豪,而是我踩在这个鼓点上了,我没有落伍。这就是未来的趋势,所以我说网恋一定会代替传统的媒婆恋、婚姻介绍所恋,网购一定会代替传统的商场购物,网络阅读和网络写作一定会代替传统纸媒写作和阅读,这是人类的进步吧?
六六的笑声
◆手记
-想象落空了
采访六六那天,她的出场仿佛《红楼梦》里王熙凤的亮相,未见其人,先听见了楼道中隐隐传来脆生生的笑声,听见工作人员说有记者等着,要连轴采访,她立刻嗔笑:“……你们把我当机器了……这么压榨我?”阵阵随性的笑声飘着,人就闪身进了来,立刻满屋便有了活泼泼的气息。
先是一个电视栏目要录她的几句吉祥话,让她说点冠冕堂皇的,她立刻亮开了嗓子:“冠冕堂皇的话,那最不适合我了,哈哈哈哈……”又是一串爽朗欢快的笑声。
这样一个爽脆利落、大嗓门的形象,真让人对她或许是一个精致小女人的想象落空——只怪之前她书上的艺术照拍得太婉约,难免给人误会。
误会不只这一点。此番她出版新书《妄谈与疯话》,是杂文随笔集,号称在理智冷静的情况下写成,一改从前小女人的娇憨温情。宣传的口径里调子很高,说六六从“少妇”变身“思想者”,因其涉足公共话题,言辞犀利,又有“女公共知识分子”的招牌。六六闻此放声大笑,毫不给面子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这种定位,这都是他们宣传的需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转而她又为书中自己的新变化正名:“一个女人要是没有十八张面孔怎么混江湖啊?(笑)这是我生活中的不同状态。”
她那一副聊什么都毫无芥蒂的样子,真合了著名出版人金丽红所说的:“你是媒体最喜欢的那种人,能敞开了聊,没什么架子。”
我好奇于她的真性情,她立刻敛住了表情:“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装吗?”跟着又是“咯咯咯”一阵笑——她爱笑,一笑必出声,牵着肩膀和一头的卷发一块儿颤动。因为彻底,那笑声格外感染人。
-“安全的大多数”
采访六六不累。
这个能对媒体笑称定位她为“公共知识分子”是“对知识分子这个称号的侮辱”的女人,一如她的文字,轻快流畅,毫无阻滞沉重之感。哦,这里得说明一下,六六是不会承认自己的文字有什么风格的,她狡猾地说自己的作品犹如“空谷回音”,“是一面镜子”,你心中有什么就会在她的作品中看见什么。
她坦承自己的家长里短,无论是什么公共话题,到她这里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以个人为基础”去看待,发的是平头百姓的感慨。
从开始写作到成名,她始终以“少妇”自居,自认普通百姓的一员。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自己成就的满足,夸起自己来也同样痛快:“我从来不读情感类的小说,因为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已经是大拿了。”然后佐以标志性大笑。
对于自己的成名,她显然既享受又不把这当回事儿。她说成名的好处是,她作为粉丝有机会见到自己喜欢的那些学者、知识分子了。除此之外,她没把自己当个人物隔绝起来,身边的人也没把她当成什么名人。她说自己在上海的邻居大姐,至今还时常提醒她:“你赶快去楼下超市买那个卫生纸,一筒便宜一毛八,十筒就一块八了!”然后她也会立刻换鞋冲下楼去抢购,特别享受那种在鲜活的市民生活里的过程。
唯一不同的是楼下居委会吵架的时候,她想看热闹,大家见她便立即客气起来,居委会主任还会自嘲:“再吵作家就会把你们写进作品里去了。”她说这会让自己接近真实的机会减少,但她自信不会被蒙蔽:“幸好我是火眼金睛,我总能去伪存精。”
这就是六六,一个甘于隐藏在庸常百姓中当“安全的大多数”,同时又很满意于自己洞察生活的智慧,她的“谦”与“骄”,无论心态或表现,似乎都不同于传统的作家进入庙堂的精英姿态。她既不引领也不主导什么,却热心提供热门话题,蹲在人群里和你一块儿讨论;她话语俏皮、作风直接而爽利,却不对抗什么,从善如流,注重实际。
这或许是六六的天性,然而我们也无法忽视,一个网络时代诞生的作家,网络对她的塑造和影响。采访六六,有些像在网络论坛聊天,直接,有趣,却不那么容易涉及深刻问题的探讨。我们能够热议:看,网络带给我们这样新型的作家和写作的方式,至于其背后的深远影响,那大概还得学者们去进行深层的分析。
六六语速极快,让人真的体会到什么是竹筒倒豆子的感觉。问完所有的问题一看时间,竟然只花了一小时,真是奇迹。
老师六六的自豪与烦恼
◆附记
六六说:“我其实在很多方面不是特别自信,是不是好作家还不能下定论,是好妈妈吗?儿子没到叛逆期,但我非常肯定地说自己是一个好老师。”
让六六有最强烈的职业自豪感的,不是让她成名的写作和影视剧编剧,而是她曾在新加坡当少儿老师的八年职业生涯。
当年她陪丈夫到新加坡读博士,曾经遭遇求学、找工作都不被承认学历的尴尬,一头撞进当教师的行业,她简直欣喜若狂——太喜欢也太适合这个行业了:“怎么那么喜欢诲人不倦的感觉呢?就是好为人师。”
她天生对孩子有耐心,从未对学生大声说过话,从未因孩子的错误而愤怒伤心。她自豪于自己的学生从不厌学,即便厌学找到她学习之后也不再厌学。“我教给学生的从来不是知识,是一种经验,保留了他们的学习兴趣,教给他们学习的方法。知识这种东西他们将来掌握的肯定比我多,但我唯一能引领他们的是,一旦你对学习有了兴趣,一生都会有学习的习惯。这就是我自豪的地方。”她说,因为自己教育的成功,很多人排队找她补习,甚至有排了两年等她空闲的人。直到今天,很多经她教育考上了大学的学生,还和她保持着联系。
她是如此地热爱教育,说自己每天都带着期盼的心情去上班,而到了放寒暑假的时候便是她心情最为沮丧的时候。以至于因为创作上的成功她不能兼顾,不得不离开这个行业的时候,她形容“连感情上的挫折都没有让我觉得那么痛苦,因为不舍得。”
和她成功合作了《双面胶》、《王贵与安娜》、《蜗居》的导演滕华弢劝动了她,说教书教得再好,影响的人最多不过几百几千,但如果你的文字好,打动的人可能是一亿。“我一想,哦,我的价值还有一亿啊?那我就过一段瘾吧。”六六又是哈哈大笑,还及时给自己留了后路:“而且我觉得作家不是一个终生的职业,文字就像季节一样,隔两年也就不流行了。没关系,等我不流行的时候我就回去教书。”
可当下她正是炙手可热,这段成功的教育经验当然也会是众多出版和影视公司觊觎的目标。她有多年幼儿启蒙教育的经验,加上家有稚齿麟儿,她常常随口就编个故事讲给孩子听,很多人就找她:“怎么不出一本书啊?”
她眯起了眼,一副很有成就感的表情:“这是所有人盯着我干的事儿。我特别相信中国没有很好的幼儿启蒙教育家,我的故事都是针对处于启蒙教育阶段的孩子的,怎么和5岁以前没有阅读能力的孩子交流。我会写,但我不会特意去写。”她显然不会把市场的需要等同于自己的需要,她很现实:“还是那句话,不要诉诸于理性,是诉诸于利益。如果通过这件事情让我的生活过得非常好,那我也会专职去做它,我现在只把它当作兴趣爱好的一部分。首先人还是要满足现实需要,我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但是,对教育的热爱和了解,终归让她关心普通百姓的教育问题,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们,那些拼了命要孩子上名校、读各种课外班的家庭百态,让她不仅仅想在自己的杂文集里发议论、谈看法,这样的热点话题,“我也打算写一部电视剧。”
话刚说完,她立刻否认这是自己的下一部作品:“我还没决定下一部作品写什么,我不能说我下面要写什么,我一说,哇,人都来了:我们合作一下吧——我就什么都不要干了。”
瞧,这就是当红的烦恼,应对踏破门槛来要求合作的人,也要花很多精力呢。